入夜時分,石嵐換上輕便胡服悄然出了房門。
穿過立著精美涼亭的花園,越過座座黑漆漆矗立著的高大屋宇,幾丈外就是修葺的高高的圍牆。
自從白天見到珠兒那樣神情之後,石嵐就有一種急切的緊迫感,她覺得有必要盡快解決自己的問題,如果有可能她還想順藤摸瓜,從假母那打探商人的落腳點。
畢竟假母跟那商人相識已久,許多事情即便沒說,大家也都心裡有數。
費力的爬過高牆,石嵐輕巧躍下,機警的四下看了看,憑著記憶朝下裡巴人住的木棚區跑去,穿過一條條窄仄的小道,石嵐環顧四周,目光所及,無不是低矮的棚頂,殘破的木門,怎麽看都覺得長的都一個樣。
石嵐踮著腳,伸著脖子一家家看過,大約過了三四條巷道,總算找到一家看起來有些眼熟的。
石嵐定定神,小心的從門邊跳了進去,貼著窗戶側耳傾聽。
屋內似乎有聲音微微波動,細聽下去,好像是擦拭弦槽不經意勾動發出的聲音,又像是輕彈慢唱,隨性而為。
石嵐側耳聽了聽,那弦音極其熟悉,不由一喜,忙上前敲響房門。
屋裡靜了片刻,傳出一個清越透亮的聲音,“誰呀?”
石嵐不自覺理了下衣裳,攏了下略有些松散的頭髮,嘴角咧開柔和的弧度,“卜上士,是我。”
寂靜的夜晚,石嵐聽著自己發出脆如百靈初啼,柔似潺潺碧水一般的聲音。
石嵐皺起眉頭,心知是原主情緒作怪,隻得掐掐嗓子,暗自提醒自己控制情緒。
屋裡響起座椅摩擦的聲響,片刻,門被打開,露出卜明波那張清秀白淨的面容。
“是嵐娘啊,快請進,”卜明波面帶笑意,側身道。
石嵐朝卜明波一笑,邁步走了進去。
屋裡很暗,只有一盞燭火忽明忽暗的亮著,卜明波忙又點起兩盞燭台,不自在的笑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孫大娘這一走,我才知道平常這些不起眼的物件要花費那麽多銀錢。”
石嵐微微皺眉,不動聲色的問他,“假母走了?她在這裡好好的,為何要走?前些時日,阿郎還說假母會調教人,要再挑兩個送與下屬。”
卜明波眉宇動了下,嘴角露出苦笑,道:“你也知道,近兩年孫大娘身邊就隻你和月娘兩個,你走後不久,月娘也跟劉翁走了,孫大娘時常歎生活無趣,說要回原籍,我以為她隻說說,便沒在意。誰知兩日前我出門訪友,回來時,她已收拾行囊悄悄走了,隻給我留了這空空的宅院,倒讓我這從不操心柴米之人一下子慌了手腳。”
卜明波搖頭,笑歎道。
石嵐嘴角含笑,心裡湧動著淡淡的慕濡情緒,對此石嵐很不以為然,她的性格有時候很極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原主身死,凶手就是卜明波,雖說是為了活著,事出有因,可誰又不想活呢,他又有什麽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只不過既然原主不怪他,還對他有感情,石嵐也不好違逆她的意思,隻得含笑應對。
卜明波為石嵐倒了盞熱茶,推到她跟前道:“我沒有你那樣的巧手,若是味道不好,你可不要嫌棄。”
石嵐微微一笑,端起來輕嗅片刻,“這是香片?”
卜明波笑道:“不錯,怎麽樣,味道如何?”
卜明波手掌輕握,一手置在桌幾,一手虛搭在膝頭,下頜輕抬,神情中有著少許的自得。
石嵐放下茶盞,笑道:“香氣馥鬱中帶著清雅,茶味裡帶著甜香,這在香片裡也是好的,到了這樣的地界怕不是百兩難求吧!”
卜明波嘴角揚起,明明眼底的得意幾乎都要溢了出來,偏還故作矜持,做淡定狀,掐著蘭花指去端茶杯。
“這是友人偶得,他喜歡濃烈些的,便把這個送給了我。”
石嵐眉毛挑了挑,勉強笑著恭維道:“沒想到幾日不見,上士便已結交如此人物,倒讓嵐娘好生佩服。”
卜明波忙笑著擺手。
石嵐抿抿嘴,也沒了談性,跟他客套幾句,便要告辭。
孫大娘既然已經離開,那她想要打探體質的計劃也就泡湯了,這一趟算是白跑了。
卜明波將她送到門外,探出頭朝空曠的巷道張望。
石嵐見他這樣,就笑道:“府裡的人就在前面等我,大上士送到這裡就好。”
卜明波正準備邁出門口的腳一頓,轉頭看了看屋子,道:“如此也好。”
石嵐沿著黑黢黢的巷道慢慢走著,走了幾步,她忽然又頓住。
原主當初進都督府,無非是因為自己和卜明波的小命都被石翁捏在手心,若是不從,隨時可能沒命。
如今她已份屬嶽湛,雖然只是家伎,但石翁一個商人想要見她一面都很困難,更何況都督府又兵士把手,他那些護衛想要進去取她性命,那是白日做夢。
石嵐想著既然原主對卜明波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那她索性好事做到底,把卜明波送到都城,當初孫大娘也是在那裡請的他,那裡他地熟人也熟,應該可以生活的很好。
現如今,府裡的管事隻恨巴結不上她,若她肯開口請他幫個忙,他必定盡心竭力,把人平安送出安西。
石嵐越想覺得越妙,索性轉身重又回到小院門口,準備跟卜明波商量一二。
走至門前,她剛要抬手敲門,屋裡的燈卻已經滅了,裡面隱約傳出兩人說話的聲音。
石嵐微微一驚,她很清楚,適才屋裡只有卜明波一人而已,此刻如何又有第二個人存?
石嵐忙靠近了側耳傾聽,奈何今晚有風,無論如何也聽不真切。
石嵐無奈,隻得再度翻牆,貼著牆邊一路來到窗邊。
窗欞上的窗紙薄薄一層, 石嵐將手指舔了舔,輕輕戳了窗欞的最下面一角,把眼睛貼過去看。
屋內一片昏暗,石嵐只能看到有個身形消瘦的身影,這人石嵐很熟悉,剛才就是這人把她送出大門,而他身邊的則是個肌肉糾結,身材魁梧的大漢,倒是很陌生。
石嵐皺了下眉,兩人身形靠得很近,大漢的手臂摟著卜明波的腰身,大手撕扯著他脖間的扣子。
卜明波拍開他的手,矯揉非常的扭身坐到一邊,道:“都火燒眉毛了,虧你還有心思想這些。”
大漢搔了搔脖子,甕聲道:“你這又是怎麽了?”
卜明波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嵐娘今天根本不是來找我敘舊的,她是來找孫大娘的,也不知道她到底信沒信我的那套說辭?”
大漢支吾了聲,嘴裡像是含了東西一般,根本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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