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爺,您是否要留宿呢?”小沙彌看著站在半山坡上發呆的霍彥青笑盈盈的問道。
像霍彥青這種身份貴重的人,在清涼寺一般會有上房候著,香火也給的很多。
霍彥青留宿很多年了,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小住幾日。
霍彥青從錯愕中回過神兒來。
難道真的是他眼花了?
還是剛去過傅政墳前的原因,竟然會……產生錯覺,好像看到了不遠處的傅明嫻剛走進了佛堂。
霍彥青看著那小沙彌搖頭,“不了,我立刻下山。”
近日,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好的。”小沙彌有些錯愕的點著頭。
霍彥青轉身離開。
其實霍彥青所看並非是錯覺,而是,剛才真的是傅明嫻……
有的時候。
錯過,並非錯了,而是……
過了。
傅明嫻和霍彥青的命運,因為兩人的性格,從一開始,就注定要錯過。
何況,當初的傅明嫻已經不幸隕落,現在的她,是阿衡,不再那麽刁蠻任性,一意孤行,懂事冷靜的阿衡。
……
既然說是來替傅明元和兩位表哥誦經祈福的,傅明嫻也沒有耽擱,除了會去傅三爺的墳前待一會兒,傅明嫻便真的是跪在佛堂中誦經,而且一跪便是一整日,連鵲之都忍不住直打瞌睡了。
傅明嫻無奈的搖搖頭,從沙彌那要來了毛毯叫醒了鵲之回房去睡,而她也跪的久了,起來四處走動一番活動筋骨。
傅明嫻從繡著金線的青浦團上起身,緩緩走到了那供奉長明燈的地方。
當初本想是為了傅明元師從商次輔從秦洛那下手的,不曾想倒是沒了用處,傅明嫻隱約之間看到了清涼寺的長生排位這裡,有供奉自己的長明燈,不過當時著急離開,並未看的仔細,如今傅明嫻又來了清涼寺,倒是想起來了。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傅明嫻的心也跳的越來越厲害,她既希望這裡真的有她的長明燈,又希望沒有。
希望有,是因為這世界上還有人會在乎自己。
希望沒有,是擔心那供奉長明燈的人是汪延,那麽這樣,她所虧欠汪延的便更多了。
此刻,佛堂中沒什麽人,只有一旁念經的小沙彌,傅明嫻甚至可以清晰的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突然,傅明嫻在那排長明燈前停住了腳步。
愛妻汪氏傅明嫻之位。
幾個大字清晰入眼,愛妻汪氏傅明嫻。
原來……真的是汪延。
傅明嫻眼眶微紅,咬著唇,想要伸手去觸碰那牌位,卻又猶豫著收回。
愛妻兩個字刻在牌位上,又如同刻在她的心裡一般。
愛妻。
傅明嫻低著頭,不想流淚,但總覺得鼻尖酸澀。
她…突然很想見汪延,更是有一肚子話想要同汪延說。
哪怕……他覺得她是怪物也好,傅明嫻一定要對汪延坦白。
傅明嫻染了三炷香,自己查到香爐中,靠近了一看,卻發現,自己牌位的後面,好像隱隱還擋住了其他牌位。
而且那位置又好像是刻意而為之。
傅明嫻疑惑的撥開。
真的有牌位,是…梁永士。
梁永士?
這個名字很熟悉,傅明嫻好像從哪裡聽過?
傅明嫻眉心緊擰,有種塵封的記憶就要被打開一般,這是誰呢,好像,小時候,她是從傅政的口中聽說到的。
傅政已經去世十幾年了,那這梁永士……,
傅明嫻沒有來不及考慮,本回房去睡的鵲之確是急急的跑了過來。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傅明嫻心中咯噔一聲,慌忙放下牌位,也就沒有將梁永士放在心中。
“出了什麽事情?”
“王嬤嬤來了,此刻正在客房等著您,是……少爺和表少爺!”
傅明嫻突然生出不好的預感,不再看著鵲之,而是腳步匆匆的朝著客房趕去。
推開門,果然是王嬤嬤來了,而且王嬤嬤正在哭。
傅明嫻嚇了一跳,“王嬤嬤,您這是怎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她才同鵲之來到了清涼寺幾日,還未到傅明元考完的日子,王嬤嬤竟然跟著來了,王嬤嬤可是何知秀的陪嫁嬤嬤,若是沒有重要的事情,是絕對不會腳前腳後來找她的。
看著鵲之急得要哭出來的樣子,傅明嫻的心裡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預感,“您怎麽來了?”
“是家裡出了什麽事情嗎?”
“還是母親忘記交代我什麽事情,派你來通知我?”
王嬤嬤站起身,看著傅明嫻老淚縱橫,“小姐,出事了。”
“少爺他……”
“少爺他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傅明嫻雙手握緊,指甲陷入手心中也恍然不覺,“你說什麽?”
“嬤嬤你先別著急,慢慢說清楚。”
傅明元不是和何九燁何九衍他們進了貢院進行鄉試嗎?為何又會被突然帶走。
王嬤嬤臉上帶著急意,“具體的情況老奴也不清楚,原本夫人和老奴在貢院外等著少爺和表少爺們出考場的,誰知道,刑部的衙役突然闖入貢院,聲稱有人賄賂考官拿到了考題,需要搜查。”
“少爺和表少爺便是被懷疑的對象,連考試都不準繼續,直接被帶走了……現在情況不明。”
“夫人聽到這消息的時候當場昏了過去,老爺已經從國子監回來了正在想辦法去疏通刑部的人,看看能不能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
從隋唐科舉制度逐漸完善到大明,考試作弊一直被看做是忌諱,輕者終生不能參考,重者是要丟了性命連累家人的。
“小姐,老奴便來找你的,有您在夫人的身邊開導,也能讓夫人的情緒穩定一些啊!”
家裡一下子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何知秀弱質女流如何能應付的過來,傅家桓又是個死板的性格,堅信傅明元行的正坐得直是不會害怕別人調查的。
王嬤嬤也是急了,居然會把希望寄托在傅明嫻身上,總覺得這一年來,很多時候小姐要更加堅強一些,也很有辦事的注意。
傅明嫻眉心突突跳個不停,科舉三年方才舉行一次,傅明元的清白她是相信的,快要考試的時候哥哥除了去見陸歷久,便是連同窗聚會邀請都拒之門外,生怕會出了什麽差錯。
若是,傅明元沒有做錯,那便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了,可是……傅家與人無仇無怨,又沒有什麽利益可圖,誰要來害傅家?
傅國公府嗎?
傅明嫻第一個想的便是傅祁和傅鈺,但轉念一想,二人之間的鬥爭忙的不可開交,又哪來時間管她們這些小角色。
若不是傅國公府,那……
等等,傅明元被人舉報,連她兩位表哥也跟著一同被帶到了刑部,難不成事情的關鍵是出在了何家兩位表哥身上?
傅明嫻不敢確定。
但這事情要是不能趕在天黑之前解決,傅明元在牢房中呆了一宿,可是真的什麽都晚了,錯過了科舉的機會,又要再等三年。
三年後什麽情況誰也不敢說,況且,即便傅明元三年後真的有了成績,朝廷在派官的時候也會覺得傅明元曾經進過刑部大牢,名聲受到影響。
“先回家。”傅明嫻轉身,想也不想的說道,王嬤嬤和鵲之也急忙跟在傅明嫻的身後。
但傅明嫻的腳步走到門口卻突然停了下來。
她回家又能做什麽呢?
除了安撫何知秀,連刑部的門坎都進不去,更不要說見到傅明元問清楚情況了。
這事情又這麽急。
怎麽辦?
汪延……
傅明嫻的腦海中竟然不自覺的閃現出來了汪延的影子。
他……
該是有能力解決這件事情的吧。
又或者……
汪延,一定會幫著自己的吧。
傅明嫻突然駐足回身,“不,王嬤嬤,你和鵲之先回家好好照顧母親,我……”
“我有其他的地方要去!”
“小姐,您要去哪?”鵲之紅著眼睛,“讓奴婢和您一起吧!”
傅明嫻目光閃了閃,“不用了,我自有主張,事情關系到哥哥的前途,來不及詳說了。”
西廠的暗線進不來清涼寺,但只要傅明嫻一出門宋澤便會立刻出現。
傅明嫻要找汪延,又不能自己大搖大擺的去督主府上,所以,只能靠著宋澤了……
但她不能就這麽直接說出來。
鵲之還想要說什麽,但傅明嫻已經小跑著出了清涼寺。
果然,傅明嫻的估計沒有錯,宋澤見到神色匆匆的傅明嫻,好像是在尋找什麽一般,尋了個暗處,便悄然現身。
“傅小姐,可是發生什麽大事了?”
傅明嫻面色一喜,有些氣喘籲籲的說道,“我要去見汪延,現在立刻。”
宋澤詫異,但隨即還是點點頭,“好。”
當初汪延吩咐他們跟在傅明嫻的身邊的時候便已經說了,無論傅明嫻有什麽要求都要盡力的完成,並且要時刻的保護著傅明嫻的安全。
……
“督主,真是奇怪了,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應天的供鹽竟然這麽差。”李生摸了摸腦袋,“連牢房中所關押的犯人都在抱怨著夥食不好。”
先前還以為是飄絮偷懶馬虎了呢,沒想到西廠竟然也出現了這種情況。
“你……說什麽?”正在沉思的汪延,卻突然抬起頭,目光凝重的盯著李生。
李生有些錯愕,看著汪延那般重視的目光,又原話說了一遍,“最近……連牢房中所關押的犯人都在抱怨著夥食不好。”
“上一句。”汪延搖頭。
“督主,真是奇怪了,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應天的供鹽竟然這麽差……?”李生疑惑的看著汪延。
這兩句話,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為何督主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汪延陡然將手中的卷宗合上,又在案桌邊拿起了其他幾卷攤開。
“你之前說,傅四爺每日生活依舊,都會去商鋪巡視,采辦東西。”汪延沉聲問道。
李生又點了點頭。
“傅四爺都是去什麽地方?”汪延隨手拿起應天的地勢圖。
城西染布莊,玉桐街的米店,還有……”李生一頭霧水的的報了一串地名。
汪延隨即立刻的在地勢圖中尋找位置,並且用筆勾畫出來痕跡。
布莊,米店……這些地方看起來都是日常所需,但是根據地形看,所有的店鋪相鄰,都是……朝廷許可鹽商所在的地方。
“你說之前曾在傅四爺的書房中看到過許多銀票,數額龐大,但那些銀票並未存入錢莊,也未見傅四爺使用?”汪延繼續問道。
李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重重的點著頭,“是的督主,並且在傅四爺的新家中並未見到那些銀票。”
那麽一大筆銀票,傅四爺如何才能在瞬間都花完,又沒有存入錢莊,更不可能就這麽放在傅國公府,還不直接被人拿走了!
那麽銀票去了哪?
汪延眉頭緊鎖,仿佛事情的關鍵,就在這些銀票身上,若是能知道這些銀票的流向,也就能順藤摸瓜查到事情的真相。
對了,傅四爺的新家。
傅四爺中途搬過家,搬家的時候會搬運很多東西,搬運很多東西……也會雇很多馬車……
知道了!
那些銀票,一定是在搬家的時候,毫不起眼的被運走了!
難怪分家的時候,傅四爺竟然會那般痛快,四房幾乎沒有要什麽東西,便出來了,還去了那麽偏僻的地方購置房產,為的,就是要將那巨額的銀票銷贓。
而銀票銷贓的方法,無疑是巨大的財路。
什麽買賣銀錢巨大?
所有的點逐漸穿成一條線。
汪延緊皺的眉頭陡然松開。
“原來,是……”
販賣私鹽!
懂了,這一切的疑點都能想清楚了。
傅四爺果然沒有看著的那麽簡單,沒想到他竟然隱藏的這麽深,這一步步的算計,恐怕謀劃了不少時日,若非今日李生小聲嘀咕給了汪延啟發,他也不能這麽輕易的聯想到這一系列的疑點!
“李生,隨我出去一趟!”汪延起身,難得的失了沉穩,“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然而汪延還未踏出西廠,宋澤便已經跪在了汪延的面前。
汪延目光一沉,“怎麽了?”
宋澤是去保護傅明嫻的安全的,難道是……傅明嫻出了什麽狀況?
“傅小姐說想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