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是要讀的,卻也不能忽略了身體,”傅明嫻手中拎著紅漆黃梨木食盒,看著用功苦讀的傅明元搖頭,“早膳見你用的少了,娘又做了些點心,吩咐我拿來給你。”
“糖蒸酥酪,梅花香餅,還有這蓮心薄荷湯是最降火清心。”傅明嫻將精致的糕點擺在傅明元桌旁,“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以前便很是用功了,如今卻更是拚命起來了?”傅明嫻挑眉好笑的看著傅明元,“哥,你莫不是受到什麽刺激了?”
傅明元身著青色長衫,這才將手中捧著古籍放在案桌上,拿起梅花香餅便塞進口中,含糊不清的說道,“你胡說什麽呢,我能受到什麽刺激。”
“阿衡,你不知道,我的心中好佩服老師,他不但學問做的好,為官之道又很深,最重要的是對她的夫人很深情。”
傅明元起身,“我要是能像老師一般就好了,現在想想從前真是虛度了光陰,我現在可是要努力了,今年秋闈說什麽也不能讓老師失望!”
傅明元卻已經是大口喝了兩碗蓮心薄荷湯,“我早些考下功名在身,若是能像老師那樣在朝中大展拳腳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怎麽也算上是和父親風雨同舟。”
傅明元面色凝重的說道,“若能走到殿試,親自面見皇上,看傅鈺那老混蛋還怎麽逼你做替身嫁給那西廠督主。”
傅明嫻端著青花瓷湯碗的手一頓。
傅明元並未瞧見傅明嫻臉上的僵硬,繼續說道,“沈家的三少爺年紀是大了一些,但是聽說為人很不錯,。
“還有阿衡……你以後要離傅國公府遠一點了,總覺得傅國公府那些人都不是好人!”傅明元自己嘟囔著,“竟然還想要逼你嫁給太監廠公來換取自己的利益,真是過分。”
“要是父親母親看見你真的收到如此迫害,恐怕比殺了他們還難!還好,你就快要定親了,說起來傅國公府傅大爺和傅二爺不怎麽樣,老夫人倒是還蠻心善的。”
“也是,知道自己兒子不成器她又沒辦法管,隻好想著別的辦法來減輕罪孽了,倒是險些連累了阿衡你!”
傅明嫻微低著頭,指甲似乎要嵌進青花瓷湯碗間。
正在說話間,鵲之和傅一臉上帶著喜意,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同傅明嫻道喜,“小姐,奴婢是提前來向您賀喜的!”
“慢慢說,是何事要恭喜?”到是傅明遠不緊不慢的說道,“看你們急成這個樣子了,一點規矩都沒有!”
“少爺!這可是大事!”
鵲之笑盈盈的湊到了傅明嫻的身邊,“沈家來人了,沈老爺親自帶了聘禮上門不說,還請來了東伯侯老夫人蔣氏,武安伯夫人蔡氏,還有魏其侯夫人劉氏。”
提親所謂納吉,由沈瑜的親生父親親自前來,又請了這麽三位有分量地位的夫人做證人,由此可見沈家對傅明嫻的重視,將來明嫻嫁入沈家的地位也呼之欲出!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父死從子。
後宅女子的一生不過如此。
同沈家的親事雖然有些急促,但是沈瑜和沈家也不失為傅明嫻日後好的托付。
“奴婢剛才是在大堂中伺候著的,抽了空才來和小姐報喜,老爺夫人正在前堂陪著的!”鵲之不停口的說道,“二老相談甚歡,夫人已經著手吩咐替沈老爺準備飯菜了。”
“如今小姐便可以放心了!”
傅明嫻回過神兒來,懸著的心也靜心落地。
“這門親事保證錯不了!”鵲之笑盈盈的說道,“現在就等著一會兒老爺來和您說定親的日子了!”
傅一也笑著點頭,“是的小姐,奴才可要提前求沾沾喜氣了!”
“倒是少爺,您可也要抓緊了,趕在小姐的面前才成!”
傅明元這才回過神兒來,抓起手旁的梅花香餅直接塞在了傅一的口中,“好你個傅一,都怪我把你慣得,如今你竟然敢笑話我會耽擱妹妹的親事了!”
“哈哈哈……”
鵲之和傅一止不住的笑著,傅明元也打從心底裡替傅明嫻高興,“幸好阿衡還有一年方才及笄,哥哥一定要努力考取功名,爭取多賺些皇上的賞賜給你添妝!”
“那說準了!”
傅明嫻心情微微好轉一些,總算是這麽久有的好事,沈瑜為人不錯,嫁給他興許是個不錯的選擇,將來再福澤深厚誕下一兒半女,她會好好輔佐在沈瑜的身邊,努力做個賢妻良母。
這才是今生傅明嫻該做的事情,她該走的路。
……
宮門寢殿內雲頂檀木做梁,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芍藥花,榻上設著青玉抱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疊著玉帶疊羅衾,宮殿極盡奢華,怕是連皇后都不及萬貴妃的住所。
萬貞兒身著淺紫色繡芙蓉收腰襖裙,發髻斜插著血紅桔梗金簪,一雙眸子流盼生光,雍容嫵媚。
萬貴妃雖然年長當今聖上,但卻保養得宜,絕色的臉上絲毫看不出半分歲月的痕跡,仿佛歲月匆匆也格外的照拂。
“汪大督主真是很會偷懶,若非本宮派人幾度傳喚,恐怕汪大督主此刻還尚且在府中煮茶賞殘雪呢?”萬貴妃眼瞼微抬,舉手投足間盡是嫵媚風情。
“打擾了督主的閑情雅致,汪大督主可別見怪。”
汪延薄唇微抿,眼底生出幾分笑意,“貴妃娘娘這話便是讓奴才惶恐了。”
幼時汪延初入宮庭,被分配為廢太子朱見深身邊的差事,彼時的萬貞兒也不過是朱見深宮中的莫等雜役宮女,兩人算不得青梅竹馬,卻也有著不菲的交情。
朱見深下令建設西廠,之所以選中汪延任督主一職位,除了看重汪延的能力和忠心,萬貴妃的舉薦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所以,外界總是傳言汪延乃是萬貴妃的爪牙,二人一人惑亂后宮,一人插手前朝,當真是奸佞無雙。
不過,這是外界傳言之事,很多人卻不知道,汪延在入宮之前,便已經和萬貞兒是舊識,而且關系匪淺。
“貴妃娘娘有事傳召,便是奴才抬也會叫人抬來覲見。”汪延難得的打趣道,“又怎麽敢怪罪貴妃娘娘呢!”
萬貴妃鳳眸微眯,伸手將一旁的西北貢橘扔在了汪延的懷中,“本宮賞給你的。”
“多謝貴妃娘娘。”汪延看了看手中的西北貢桔,從前傅明嫻在府中的時候,前朝供奉萬貴妃總是盡數賞賜了汪延,如今……怕是不需要了。
汪延不喜歡吃酸的。
人生已經太酷了,若是還時時刻刻吃這些乏味的東西,豈不是在提醒著自己,無一日安生。
“說吧,稱病這麽久,可是有何打算。”萬貴妃抬手示意寢宮中的宮人退下。
汪延挑眉,並未有所隱瞞,“等著曹吉祥興兵造反。”
“你就這麽有信心?”萬貴妃眉眼間盡是慵懶媚態,汪延也說的隨意,仿佛曹吉祥造反只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一般。
也的確如此。
從楊華父子進京開始,汪延就已經算準了曹吉祥和東廠會有今天,皇上早有鏟除曹吉祥之心,奈何一是證據不足,如今條條大罪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皇上又怎麽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曹吉祥為人奸詐狠毒,做了東廠廠公多年,權利滔天,驟然被皇上禁錮,恐會心生怨懟,心生怨懟那便會想方設法的解除自己的危機。
他所犯的錯誤已經是鐵證,辯解不得,那麽,唯一解除危機的辦法,就只剩下了謀反這一條,畢竟,當初他便是用這種方法成為了朱祁鎮身邊的寵臣。
總覺得會屢試不爽。
“西廠暗衛來報,昨夜曹吉祥帶著曹欽先是在東廠附近徘徊,然後轉身去了忠國公府中。”汪延徑自尋了座位,將萬貴妃扔過來的西北貢桔放回到茶盤,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在紅漆桌面上,“哦,對了,那曹欽敲門的時候三長兩短!”
萬貴妃掩唇輕笑,汪延居然連曹吉祥敲了幾下門的事情都這麽清楚,不知道曹吉祥知道後會不會氣的吐血身亡。
她也不喜歡曹吉祥,汪延和小皇帝若是願意動手,她也懶得參合。
“忠國公,可是石亨?”萬貴妃無意的提起。
汪延點頭,“是!”
“當初奪門也有他一個。”汪延攤了攤手,“似乎這個石亨的手中還有些兵權。”
萬貴妃微蹙眉,“可會成為威脅?”
“怎麽就一點也不擔心?”
“石亨手中的確是有些權利的,不過……”汪延眯了眯眼中,目光中微有些嘲諷,“不過,曹吉祥想要聯合石亨,那也要看石亨到底願不願意才行。”
曹吉祥能想到的事情,汪延也能想到,甚至,要比他想的更早一些,他會去私下找石亨,用皇位來誘惑,那汪延就不會用其他的借口同樣拉攏石亨?
稱病的這段日子,汪延雖然足不出戶,思緒籌謀卻一直未停止的,石亨究竟如何選擇?還真是件值得人期待的事情。
一面是遙不可及的萬中富貴,一面是現有的閑適安逸,不知道石亨會選擇哪一個?
他有些拭目以待。
“狡兔死,走狗烹。”汪延並未多說,“石亨到底如何選擇,還是等著曹吉祥舉兵的時候才能知道。”
事情沒有做成,那石亨就隨時有可能倒戈,不過卻是不要緊的。
此刻汪延的眼中,無論石亨是否倒戈,曹吉祥都必死無疑。
為趙國公府平冤,這是他為傅明嫻勢在必得的一件事。
萬貴妃終於睜開了眼睛,“西廠督主如今真是權勢滔天,讓本宮都覺得忌憚!”
“如此坦誠,你就不怕本宮將你殺之後快?”
汪延笑了笑,“娘娘若是真的有心要對奴才動手,那便不是秘傳奴才進宮了,而是……”
“皇上的聖旨。”
汪延敲著的手指突然停頓,“何況,汪延對娘娘坦誠,若是娘娘再找其他爪牙,恐怕又要費一番周折!\'
萬貞兒曾是罪臣之後被充入掖庭為奴,後來被孫太后下令侍奉在朱見深的身邊,這麽多年,對於朱見深來說亦母亦姐,如今更是寵冠六宮的寵妃,連皇后在萬貴妃的面前都不得不低頭。
對於萬貴妃,皇上有著絕對的信任,哪怕有時候真的是萬貴妃的錯,他也會選擇包庇這個女人,縱觀大明百年,唯獨萬貴妃的榮寵盛極。
興衰不過帝王一句話。
朝中大權四分是不錯,但終究是皇位上那人講究的平衡之術,都說皇帝年幼並無親政能力,可自打朱見深掌管朝政這麽多年,倒是做了不少讓人目瞪結舌的事跡。
“貴妃娘娘知曉奴才心中所想,並不用忌憚。”面對萬貞兒的怒氣,汪延沒有半分的匆忙慌張,反而依舊如常。
萬貴妃周身的氣勢突然褪去,眼中一閃而過淡淡的憂傷,“是啊,本宮知曉。”
“你亦是知曉本宮心中所想。”
“一晃都已經二十幾年了。”萬貴妃一雙玉手緩緩抬到面前,“昔日的萬貞兒已經成了寵冠后宮的萬貴妃,連本宮也是很詫異。”
“甚至連這雙手,也是不自覺的沾滿了血腥,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連自己也會無比的厭惡。”萬貞兒眼中閃過掙扎痛苦,“可是……”
“若不手中沾滿鮮血,那便會心痛, 思來想去,本宮還是覺得應該活的肆意一些,不是嗎?”萬貴妃聲音驟然冰冷。
“貞妃有孕,看來西廠隨著汪大督主的病重,辦事效率也隨之減弱了。”
汪延唇角笑意不見,面容肅穆的起身站在萬貞兒的面前。
朝堂之中如何相爭萬貞兒沒有半分的興趣,自然有汪延和萬氏一族幫忙籌劃,她在意的是……后宮!
朱見深嬪妃不少,光是皇后就已經先後兩位,可是膝下卻並無子嗣。
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為,恐怕不得而知。
“奴才不知。”汪延目光微閃。
萬貞兒起身,身披明黃纏枝牡丹丹鳳朝陽雲肩,鳳眸中盡是怒意,“是真的不知還是裝作不知。”
“汪延,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