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公府二房嫡小姐出嫁,即便是嫁與撫遠侯世子為平妻,也是極盡榮寵風光。
孟嘉弘當真是真的疼愛傅明喬的,還未過門,便已經向聖上請旨賜封傅明喬為正三品誥命,位比傅明珊。
一筆寫不出兩個傅字,本就是傅國公府和撫遠侯府的親事,旁人也隻道恭喜,傅國公府姐妹情深,感情深厚堪比娥皇女英,至於其中到底是何原因,沒人閑的去追究。
臨雪軒內要屬最熱鬧的地方了,傅明喬早早起身開始梳妝打扮,紅色嫁衣映的她面若桃紅,目光流盼美麗動人,可惜平妻只能穿暗紅,倒是有些遺憾。
柳眉纖纖,胭脂拂面,喜娘笑盈盈的將繡著龍鳳鴛鴦的蓋頭托起,囑咐著傅明喬這一路上需要做的事情和禮儀。
傅明嫻看著就要披上大紅蓋頭的傅明喬,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悄無聲息的將紙條塞在她的手心。
那上面寫著成也而是茫茫,敗也而發蒼蒼,傅明喬這般聰慧,不會不明白。
她能做的事情就只有這麽多了。
傅明喬笑著點頭。
女子成親,當由兄弟背至轎門,傅明嫻不願意再湊那些熱鬧,更不想讓傅鈺看見她多生事端,她還同沈的母親有約定呢,便轉身去了傅周氏的院子,沈老夫人會在那裡等著她。
“嫻姐兒來了。”
傅明嫻剛踏至青桐院傅周氏的門外,便聽到了傅周氏的笑意從房間裡傳了進來,透過白玉蘭屏風見到一位端莊華麗,溫和大方的夫人正陪在傅周氏的身邊。
傅明嫻有些緊張,若是不出意外,這便是她未來的婆婆了,想想自己也的確是有好福氣的,旁人定親也只能是從媒人的口中聽說一二,她卻是自己親眼所見,又點頭答允的,怎麽也要留個好印象。
可是,令她疑惑的是,沈薑氏的身邊正陪著位妙齡姑娘,那女子面若扶柳,身穿鵝黃色繡牡丹花的襖裙,鬢上簪著鳳凰牡丹的發簪,年歲該是二十左右,卻並未綰婦人髻。
之前並沒有聽說沈瑜有何未出嫁的姐妹?傅明嫻放下心中的疑惑,盡量保持面色無異,緩步走到了傅周氏的身邊,“老夫人。”
傅周氏笑著將傅明嫻的拉在自己的手心,輕輕的拍著她示意她不用太擔心,先去給沈薑氏行禮問安。
“嫻姐兒,這位便是禦史台沈大人的夫人,旁邊是她的侄女薑姑娘。”
“沈夫人好,蘇小姐好。”傅明嫻躬身。
沈薑氏肩上披著墨狐大氅,目光不著痕跡的從傅明嫻的身邊掃過,聲音淡淡的說道,“老夫人,這便是您口中一直不離的表孫女了吧?”
“可不是,明嫻看著便討人喜歡,雖然只是表情,可我也真想將她當做親生孫女疼愛的!”傅周氏笑盈盈的回答,“嫻姐兒,還不快點起身,讓沈夫人好好看看你。”
傅明嫻應諾,目光沒有躲閃的迎接沈薑氏的探究。
“到的確是姿色不凡。”沈薑氏收回目光,點點頭,她身邊的女子卻是臉色一白,小聲的說了聲,“姑母。”
沈薑氏瞥了一眼她身旁的女子,卻是又借故問了傅明嫻一些問題,“不知傅姑娘可否及笄?家中又可有什麽親人?”
“還差一年。”
傅明嫻皆是回答的有理有據,“父母雙親俱在,還有位哥哥。”
沈薑氏眉心微蹙,“長幼有序,鬥膽問一句,貴兄是否已經成親,或者已經定下了親事?”
傅明元的親事是該在傅明嫻的前面的,奈何傅明嫻被傅國公府盯上,所以便想著要提前籌劃。
傅明嫻老實回答,“還沒有。”
沈薑氏的目光陡然銳利了許多,“恕我唐突多言,傅姑娘的年紀尚淺,時間良多,上面還有兄長並未成親,你的親事是可以等的,可是瑜兒的年紀卻等不了太久的。”
今日相見是為了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在場沒有旁人,沈薑氏也便沒有了隱瞞,直接說清楚了自己的來意。
“而且你們年歲相差諸多,傅姑娘芳華大好,若是再等上幾年,可否會改變心意,你的可以的,我們瑜兒卻是耗不起的。”
傅周氏眼角的笑意褪去,臉色有幾分難堪,沈薑氏旁邊的那位女子乃是沈薑氏的娘家侄女薑素煙,她今日約定來見未來媳婦,卻帶著自己的侄女來。
這侄女還是……
老太太如何不懂沈薑氏的心意,若非擔心傅明嫻再度被逼著嫁給汪延,傅周氏也不想這般匆匆替她謀劃親事,不過,哪怕是著急也是半分的委屈受不得的。
“沈夫人……”
這會兒反倒是傅明嫻冷靜了許多,安撫著傅周氏莫要動怒,沈薑氏肯把醜話說在前面,顯然也是看中沈瑜的心意,這樣可好比他們二人成親之後,婆婆再橫生出諸多的算計的。
傅明嫻想了想,斟酌著說道,“或許沈老夫人可能覺得明嫻年紀尚小,又有些攀附的意思,但明嫻卻不是這麽想的。”
“鬥膽僭越的說些臉紅的話,成親是兩人要走一輩子的事情,既然是兩人的事情,那勢必要看著兩人的意願,若是情投意合,哪怕真的晚了幾年也不算是好姻緣,但若不喜歡,即便是真的在一起想必也不會幸福。”
“正如夫人所說,沈少爺年歲穩重,便是有自己的思考,他若決定的事情便不會是兒戲,必然是他心中所想。”傅明嫻目光看著沈薑氏,“聽說沈夫人和沈老爺伉儷情深一輩子,當年也是因為年歲的問題相差諸多而遭到反對,說起來,真的很讓明嫻佩服,恰好我父親母親也是如此,所以教養下,明嫻並不覺得年歲是問題。”
沈薑氏緊皺的眉頭松開,幾不可輕聞的歎了口氣,“果然是個鍾靈毓秀的孩子。”
她伸手拍了拍薑素煙的手,薑素煙已經在片刻之間紅了眼眶,她是沈薑氏的親侄女,自幼跟在沈薑氏的身邊,早就對沈瑜表哥芳心暗許,她多年未嫁,也是一直在等沈瑜從軍回來。
可是誰知道,沈瑜一回來,便開口提了同傅家的婚事,她不甘心,想要來看看,沈薑氏奈何不過她的懇求,便帶著她來,說是讓她看看也好,早些死心才能早些另覓良緣。
如今她見到了才是真正的寒從心起,傅明嫻是那樣的年輕貌美,宛若開的正豔的春日海棠,而她卻已經老了……
淚水止不住的從眼眶中掉落,薑素煙顧不得什麽禮教,直接跑了出去。
沈薑氏無奈的搖頭,“傅老夫人,還請您不要在意。”
“為人父母者必為子女謀之深遠,方才的話不只是希望素煙那丫頭死心,到底她從小就養在我膝下,實不相瞞,是當做兒媳婦來養著的,奈何瑜兒完全沒有那心思,我更是想要為我的兒子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
傅周氏瞬間理解,沈薑氏看重薑素煙,正如她看重傅明嫻一樣,養在膝下的如何感情不深厚?
“沈老夫人言重了,便是換做是我們,也需要如此的。”
沈薑氏起身,看著傅明嫻說道,“既然目的已經達成了,便不再叨擾傅老夫人休養了,這便告辭了。”
傅周氏示意傅明嫻去送一送沈夫人。
走到房門口的時候,沈薑氏看著傅明嫻微笑著說道,“私心裡我是喜歡素煙多一點的,但瑜兒喜歡你,你也不用擔心,我不會因為素煙的關系而苛責你,若你們真的能成就一樁姻緣,也算是善事。”
沈薑氏推門離開,沈瑜正站在院子中等待,他穿著鵝黃色鑲金邊袍子,宛若無暇美玉,即使靜靜的站在那裡,也是豐姿奇秀,神韻清華。
“母親!”沈瑜上前走到了沈薑氏的身旁,看見一旁的傅明嫻頓時心生了局促,心裡是希望能多見她幾眼的,可是看著她的笑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沈薑氏看著兒子情深義重的模樣並未多說,“可有見到你表妹?”
沈瑜點頭,“素煙也不知道怎麽了,方才我叫她都沒有回答,直接就跑了出去。”
“出來的久了,我們也該回去了。”沈薑氏徑自的走在前面。
沈瑜站在原地,回頭看著傅明嫻突然傻笑起來,“那……我就先走了。”
傅明嫻唇角微揚,“嗯。”
傅明嫻長舒了一口氣,終於將所有的事情都辦完了,她這次是真的可以安心的等候了,同傅周氏告了別,便回家了。
傅明元的親事的確是要在她前面,但是她可以先定下婚期,傅國公府再蠻橫也不會光天化日的逼迫已經有了婚約的傅明嫻另嫁他人。
“小姐,外面有位姑娘自稱是陸夫人身邊的婢女,她說她想求見您?”鵲之疑惑的看著傅明嫻,“已經在外面等了您許久了,昨日也來過。”
陸歷久乃是傅明元的授業恩師,按理說,傅家該是派人去陸府上表達心意的,奈何陸歷久一時事務煩身,便是耽擱下來,如今陸夫人竟然主動求見?
怎麽也應該見傅明元,和傅明嫻又有什麽關系呢?
傅明嫻正在修剪盆青的手一頓,“可說了名字?”
“叫蘭芝。”
……
傅明嫻跟在蘭芝的身後,一路來到了陸府,前世她因為愧疚,從不敢踏足這裡來探望趙宛容的身體。
“傅小姐,就在裡面了,還請您跟奴婢進去一趟。”
蘭芝咬著唇,紅著眼眶祈求的看著傅明嫻,低聲在傅明嫻的身邊說道,“傅小姐,夫人若是錯把您認成故人了,您做做好事,就順著她的話說好嗎?”
“您的大恩大德,奴婢無以為報。”
傅明嫻深深的吸了口氣,把蘭芝從地上扶起,聲音顫抖的說道,“你……放心。”
傅明嫻越來越靠近趙宛容的房間,卻覺得腳步也跟著越來越沉重。
已經很多年未見了,不知道趙宛容過得……過得還不好。
傅明嫻的雙手有些顫抖,輕輕推開門,迎面撲來湯藥的濃鬱。
趙宛容越來越嗜睡,身上月白色的繡菱花的襖裙更顯得她的身形消瘦,已經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
傅明嫻袖中的雙手一緊,忍著眼淚,盡量的讓自己的神色如常,“陸……陸夫人,不知道……不知道您喚民女過來是有……是有何吩咐?”
聽到聲音,趙宛容努力的睜開眼睛,目光眷戀的放在傅明嫻的身上,氣若遊絲的喊了句,“嫻姐兒。”
難怪蘭芝說長得很像,她剛睜開雙眼的時候,還真的以為是回到了趙國公府,那時候的傅明嫻還住在趙家,她們的關系很好。
趙宛容想要笑笑,卻覺得有些吃力,只能化為一句哽咽,“嫻姐兒,我好想你啊。”
從前在趙國公府,她的身體不太好,雖是嫡長女,但府中的姐妹卻不大同她接觸,害怕將病氣過給她們,她這是胎裡不足帶來的毛病,並不會過人。
只有傅明嫻不嫌棄她,願意和她說說笑笑,可最後……
傅明嫻走上前,輕坐在了趙宛容的身邊,“我來看你了。”
“嫻姐兒,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其實是很感謝你的。”趙宛容有些思緒不清了,語無倫次的說了起來,“我知道你喜歡霍彥青,你想要設計我,我都知情,但是……被你算計是我心甘情願。”
“我甚至還有些慶幸,你會算計我,其實也算不上是你算計我,我也是算計了你。”
“可是嫻兒,表姐真的是很喜歡他。”
一句嫻兒,表姐真的是很喜歡他,便已經是讓傅明嫻再也忍不住任何的淚流滿面,時隔這麽多年,傅明嫻就是再傻也不會看不出貓膩。
嫁給陸歷久,趙宛容從頭到尾都不曾有過半分的哀怨,甚至還隱隱有些期待,坐上花轎的她是那般決絕,連舅母用母女之情來威脅也不曾動搖。
傅明嫻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嘴上卻還要強撐著笑意的看著趙宛容,“夫人,您的病會好的。”
“她不會怪你的,真的不會。”
“或許……或許她和你一樣,一直都是心存愧疚的,當年……當年的事情紛紛攘攘,已經無法……無法準確來說到底是誰的錯了。”
傅明嫻眼角淚水打轉,嘴角卻帶著笑意,“若真的要判定是誰對錯,大家都有錯。”
“她又怎麽會怪在你一個人的身上。”
傅明嫻的聲音很輕,卻說到了趙宛容的心裡,她目光一亮,充滿著希望的看著傅明嫻,“嫻兒,你真的不怪表姐嗎?”
“不怪,真的不怪,你好好活著。”
當年的事情本事她為了嫁給霍彥青先算計的趙宛容,卻不想趙宛容本就鍾情陸歷久,借了她的手並未反抗,誰對說錯早就算不清了,她又怎麽會怪她,她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太苦了。
趙國公府已經不在了,她不想趙宛容也病死。
“嫻兒, 你真好。”
傅明嫻動作輕柔的將趙宛容扶好,又喂著她喝下了湯藥,見她熟睡這才起身離開。
蘭芝撲通一聲跪在傅明嫻面前,“傅小姐,多謝您了。”
她日夜陪伴在趙宛容面前,深知趙宛容因為當年的事情諸多愧疚,趙宛容知道是自己借了傅明嫻的身份才能明媒正娶嫁給陸歷久,到叫傅明嫻頂替了趙國公府的罵名了。
“方才奴婢都聽到了您說的話,謝謝您……謝謝您可以讓……可以讓夫人走也走的安心了。”
傅明嫻鼻尖發酸,她想要扶起蘭芝,卻害怕眼中的淚水滑落,“你快起來吧,陸……陸大人是我哥哥的授業恩師,素日也曾聽聞過夫人和陸大人的美名,做些小事算不得什麽的。”
“出來的久了,我便先回去了,免得母親擔憂……”傅明嫻逃一般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