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晴,白雪皚皚,道路兩旁的房屋磚瓦上積滿了碎雪,陣陣北風吹過空中不時有些雪花飄落。
馬車一路上搖搖晃晃,傅明嫻始終心神不寧的望著車窗外面,看著車軸壓在道路上積雪的痕跡,看著傅國公府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眼前。
當初被傅二爺威脅著回來的時候,傅明嫻很想逃避,如今她要走了,心中卻好像有什麽牽絆一般。
傅周氏也不知道同何知秀說了什麽,何知秀這會兒也沒有開口的意思,至於鵲之,見兩位主子都未說話她便只能拉著紅素在一旁默默的坐著。
氣氛靜謐的可怕,一路如此,沒由來的叫人覺得壓抑。
好在傅國公府和傅家相隔不是太遠,繞過了幾條巷口和街道,便是楊柳胡同了。
傅明元正在門口等著她們。
對於他這種妹控來說,小半個月沒見到傅明嫻真的擔心的很。
聽說妹妹要回來了,他恨不得和何知秀一起去接傅明嫻,還是被攔著這才作罷,這會老早等在門外,一見到馬車停下便迎了上去。
“母親您慢一些。”傅明元將何知秀扶了下去,便興致盎然的看著傅明嫻,“阿衡你回來了。”
飄遠的思緒被拉了回來,傅明嫻如釋重負的朝著傅明元眨了眨眼睛,“可不是。”
“這段時間哥哥有沒有好好讀書!”
傅明元拍著胸脯,“你哥哥我還是很有天賦的!”
“陸老師便這麽誇過我。”
“你快些下來,這外面怪冷的,我們進屋裡暖和著說。”傅明元神秘的看著傅明嫻,噓聲道,“你不知道,父親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裡擔心的你要命。”
“聽說你要我幫忙調查,都是父親親自去做的,這會兒也是從國子監趕了回來,正在屋裡面坐著呢!”
傅明元扁扁嘴,“恐怕是要發些脾氣,訓斥你一頓,但是不痛不癢的,你就把耳朵閉上,當做沒聽到好了!”
傅明元已經被訓練的出了經驗了。
“我當然知道了。”傅明嫻故作輕松的笑了笑,看著讓人溫暖的傅家,隻覺得莫名安心不少。
母子三人穿過抄手遊廊到了內室,傅家桓果然板著臉的坐在主位,緋色官服尚且穿在身上,俊朗的五官帶著幾分風塵仆仆,雖然傅家桓平時很嚴肅,但是依舊不耽誤他對兒女的疼愛。
老天真的很厚待傅明嫻,可以讓她重生回到這般人人羨慕的家庭之中。
傅明元推了推傅明嫻,示意她先開口請安。
傅明嫻走上前,躬身道,“父親,女兒有錯,不該擅自做主的。”
“讓父親擔心了。”
傅明嫻臉頰被北風吹得有些緋紅,身上穿著絳紅色繡花襖裙,半個月的時間身形消瘦了許多,規規矩矩的認錯,看著可憐的讓人疼在心坎。
傅家桓的怒氣早已經在見到女兒的那瞬間消失大半。
何知秀在一旁叫了一聲傅家桓,傅明元也笑嘻嘻的開口,“父親,好在妹妹和咱們都沒事,您也別生氣了,馬上就要過年了呢!生氣不好!”
傅家桓呵斥了傅明元一聲,傅明元哀怨的看著妹妹,很明顯,自己又成了出氣包了。
傅家桓看著頷首低頭的傅明嫻,若真的要論情緒,恐怕是擔心要比氣憤多得多,他讀了那麽多年的書,骨子裡又有些封建迂腐,總覺得女孩子應該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裡,更不能太過膽大妄為。
傅國公府那是什麽地方,傅祁和傅鈺在朝為官的為人他又不是不曾聽過,在聽到妻女被帶走的時候,傅家桓恨不得不顧一切衝了進去,張嬤嬤死死的攔著,他還是在看了傅明嫻留下來的書信才生生忍住沒有輕舉妄動。
雖然他們之間有著遠親的關系,但是畢竟之前不曾接觸過,官位又如何,他在國子監待了那麽久是很在乎,但他不想用自己親人的安危來冒險。
能一家人在一起,便是最大的幸福。
“還知道回來!”
傅家桓努了努嘴,良久才說出這麽一句話來,“下次不能這般莽撞了。”
“家裡的事情有父親和哥哥在,你只需要照顧好你母親即可!知道了嗎?”
何知秀和傅明元擔憂的心也放回肚子裡,傅家桓這話,是已經原諒了傅明嫻未和她們商量便留在傅國公府了。
傅明嫻抬頭,淺笑著看著故作嚴肅的傅家桓,歡快的應答,“女兒知道了,下次定不讓父親擔憂。”
何知秀扶著傅家桓,“老爺,您這幾日也是跟著操勞,妾身先陪你熟悉歇息一番吧。”
何知秀催促著說道,“明嫻也去休息吧,母親已經吩咐了張嬤嬤替你燒熱水,晚上母親親自下廚給你接風洗塵。”
若是傅家桓緩過神兒來問傅明嫻傅鈺究竟為什麽要接她入府,恐怕又是免不了一番擔憂。
看著何知秀和傅家桓離開,傅明元又恢復了歡脫的性子,“阿衡,你這段時間在傅國公府好不好啊,當時情況緊急,你把我們給送走了,卻自己留下,母親都要擔心死了。”
“你不知道,我想了好久都沒想明白傅二爺到底為什麽突然把我們都帶去,後來你留下來我才知道,他的目標是你。”傅明元愣頭愣腦的說道,“但是阿衡啊,傅二爺怎麽會知道你呢?”
傅明嫻眯著眼睛,“哥,你知不知道,我長得很像傅國公府的三小姐。”
傅明元驚訝,“哦?傅國公府的三小姐?那是哪位?”
“我倒是看見了玫姐兒,你們眉間的確是有幾分相似的。”
傅明元又摸了摸自己的臉,不滿的說道,“怎麽明明都是遠親,我長得就一點也沒有富貴相呢!”
傅明嫻被傅明元逗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當這是好事不成?”傅明嫻也不明所以的托著下巴,“咱們長得真的是很像呢。”
這真是件神奇的事情,莫非上輩子傅國公府的傅明嫻和這輩子的自己之間有什麽莫名的關系牽連?
傅明嫻心中巴巴的想著,盡量把自己在傅國公府的日子說的沒那麽步履薄冰,小心謹慎,“傅二爺也是因為我長得像三小姐,所以才把我帶回府,是想要收我做義女,大概是想替三小姐嫁給她夫君,三小姐已經過世了。”
“什麽!”傅明元握緊拳頭,“就知道那個老不死的老奸巨猾,真是沒安好心,竟然想要你去給人做小。”
“阿衡,咱們可以不要富貴,但不能委屈自己給人做小的。”傅明元可害怕自己的寶貝妹妹受委屈。
看著傅明元這樣激動的情緒,還好她沒說三小姐嫁給的是西廠督主……汪延……
否則傅明元恐怕是要跳腳了。
“當然了,我才不會答應呢。”傅明嫻不住的點著頭,“後來傅二爺也不知道為什麽和傅大爺吵起來要分家了,他們就沒有時間理我,所以才把母親叫了去接我回來。”
“該!”傅明元隻覺得心中的惡氣也出了不少,“一定是他們平時壞事做多了,所以老天也不忍心看你受委屈,這個時候叫他們內鬥!”
傅明嫻不住的應著,挑著眉毛的問道,“是是是,哥哥。”
“不過……”
“傅二爺那麽多子女,四小姐傅明喬也來過臨雨軒幾次,你怎麽誰也不提,偏提到了玫姐兒呢?”
傅明元一愣,臉上有些別扭,“我……”
“我這不是想到誰便說了誰了。”
傅明嫻若有所思的點著頭,“嗯,的確是,玫姐兒長得好看,性格又歡脫,年紀也正好,我家傻哥哥也還未娶妻,男未婚女未嫁,想著也是正常的……”
傅明嫻止不住的笑著,原以為傅明元對傅明玫無心,會叫她傷心好一會兒了,看來是她多慮了,相信不久後,傅家就會有喜事了。
“你這丫頭,胡亂說什麽呢!”傅明元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停的摸著自己的腦袋,“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害臊和避諱,整日嘴沒個遮攔的。”
傅明嫻攤了攤手,“因為你是我哥哥啊,我在你面前不需要拐彎抹角啊!”
傅明嫻說的自然,說完自己也是一愣神,明明她在傅國公府就可以很穩重,一回到家便好像真的回到了十三歲那般無憂快樂。
是啊。
這才是真正的家該有的樣子。
沒有算計,沒有爭端,更沒有爾虞我詐,為了利益不擇手段。
哪怕是住在很小的院子,沒有多少銀錢,並不富貴,但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健健康康的,那便是幸福。
“阿衡!”傅明元臉越發的紅了。
傅明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的得意,“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了。”
“反正你的心裡也有數。”
“鵲之,咱們走,冬天過去便是春天了。春天到了,桃花也就開了。”傅明嫻不停的嘟囔著,“張嬤嬤該是給我燒好了熱水的,我可是要好好的洗洗,去掉身上的霉運。”
鵲之捂著嘴,“好嘞小姐!”
主仆兩人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張嬤嬤將熱水都準備好了,傅明嫻隻覺得心情都跟著好了起來,舒舒服服泡著熱水澡,也的確是勞累了許久,如今回到家,就好像是繃緊的弦驟然松開一般。
傅明嫻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夢裡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傅政臨出征的前夜,父親的雙手因為握兵器磨出了許多繭子,摸在她的臉上有些粗糙,她笑呵呵的躲避。
傅政卻一把把她抓起放在肩上,滿屋子的跑著,給她說是讓她體會一下戰場上騎馬的風姿,等著他打了勝仗回來,會繼續陪著她。
那天她笑的很開心,那時候的她才七歲。
父親那一仗打了有半年之久,她便一直在家裡等著,等回來卻是朝廷撫慰為國捐軀的家眷的聖旨,她母親被冊封為正二品誥命夫人,人都死了,要冊封又有何用?
趙瑾秀當場撞在了父親棺柩前。
就這樣,她一瞬間成了孤兒,在傅國公府無依無靠。
起初傅明嫻還不懂這是什麽意思,只知道趙瑾秀再也不會笑盈盈的看著自己,只知道傅政再也不會追著她滿屋子跑。
傅周氏抱著她數次哭昏在父母靈前。
還有什麽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讓人痛不欲生。
明明小時候傅周氏很疼愛自己的,為何長大了就全無感情?
傅明嫻覺得可能是因為她被趙秦氏接走,養在趙家和傅國公府疏遠的緣故,所以祖母不大喜歡自己。
可若是不大喜歡自己,又為何能一眼就認出來自己?
又做了諸多的事情。
傅明嫻心撲騰的跳著,耳畔突然傳來鵲之的聲音。
“小姐,小姐,您快醒醒,這樣睡著了是要著涼的。”鵲之試探著推搡著傅明嫻。
傅明嫻這才緩緩睜開眼睛,後知後覺的看著自己的情況。
原來鵲之見她許久未出來進去尋自己,她這是睡著了?
傅明嫻起身穿好衣服,任由鵲之幫忙自己梳妝。
“這會兒母親是不是已經在廚房忙活了?”傅明嫻望著菱花銅鏡中的自己,她和前世的樣貌甚是想象,那也便和傅政有些像,只是少了英氣,多了柔和。
“是啊?”鵲之點頭,“就等著小姐您沐浴更衣後去大堂準備用膳呢!”
傅明嫻嘴角微揚起一抹弧度, “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得上母親的。”
“小姐,奴婢還沒幫您簪上發簪呢……”鵲之的聲音消失在身後。
狐狸大氅披在肩上,傅明嫻直接笑盈盈的跑了出去,在家裡可以肆無忌憚的,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感覺真好。
“瞧你這急急忙忙的性子,總改不了。”何知秀見到這樣急躁的傅明嫻忍不住勸導,“怎麽不去等著反倒是來廚房了?”
“這裡有些髒,你搬個杌子坐在門口等母親就好了。”
傅明嫻卻搖頭,討好的看著何知秀,“我才不嫌棄呢,這不是許久未見母親有些想念了。”
何知秀笑眯眯的搖頭,“真是拿你沒辦法。”
傅明嫻又靠的何知秀進了幾分,“母親,你說傅老夫人和您在房間中談了那麽久,都說了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