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過了兩個時辰,順天府的大火才算被遏製住。陳奇瑜的注意力雖然轉向查案,可順天府也不能不管,待火勢稍弱,便向畢自嚴等人奏報道:“大人,火勢已經控制住了,初步核算,順天府全部被燒毀,民宅四十余間,死傷……超過百人。”
畢自嚴等人都站著聽著陳奇瑜的話,面色陰沉的可怕。
現在即便是有亂事,也死傷不了這麽多,何況是在這天子腳下,火燒的是京城首府,順天府!
沈珣望了眼依舊沒有任何動靜的皇宮方向,抬手向畢自嚴,孫承宗道:“二位大人,刑部抓到了幾個人,都言稱與此事無關,經過查實,都是普通百姓,沒有能力製造這麽大的火災,尤其是還有大量的火油,絕不是他們能做到的!”
畢自嚴心裡同樣在擔心皇宮插手,他要確保今晚的事情對明天的廷議沒有多大的影響,能夠順利完成預定計劃。
聽著沈珣的話就是眼神一凝,沉聲道“你是說,還有其他人參與?”
沈珣看了眼陳奇瑜,肅色道“有沒有其他人下官不知道,但肯定有內應。”
陳奇瑜臉色大變,嘴角動了動,沒有爭辯。
這場大火誰都知道不簡單,要是說沒有內鬼,他自己都不相信!
孫承宗環顧一圈,顯然這樣的的回復皇帝是斷然不會接受的,他看向陳奇瑜與沈珣,沉聲道:“繼續查,必須查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天亮之前,一定要有結果!否則,後果是什麽,你們比本官清楚!”
沈珣與陳奇瑜齊齊身體一震,仿佛又聽到了阮大铖在午門前的慘叫聲,兩人都是剛剛上任,絕不希望落得那個下場。
“下官領命!”
兩人都是戰栗著抬手,忍不住的又對視一眼。兩人都能到彼此的緊張與慌亂。
畢自嚴與孫承宗也在對視,時間過去的漸久,皇宮裡卻毫無動靜,他手心裡都是冷汗。
皇帝每一次出手都是驚天動地,這一次能忍這麽久,一旦給他出手的機會,絕對會地動山搖,天下震怖。
內閣以及六部都是有默契的,希望朝局平穩,穩步的推進政改,不宜再有大動作。
畢自嚴與孫承宗低語兩句,然後看向身側的眾人,道“大火既然控制住了,咱們商議一下對策吧。”
所謂的對策,就是怎麽應對朱栩的怒火了。
幾人都心頭沉重,皇帝的手段他們都是知道的,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非天翻地覆不可。
內閣三個輔臣,六部尚書,外加順天府府尹,一共十個人,圍聚在一起,低聲商議。
盡管有些爭議,一群人還是達成了共識,那就是要盡快進宮面聖,將這個案子定性,然後處置權放歸內閣,由內閣從快從重處置,最快時間的了結,最好在明天廷議之前。
傅昌宗,周應秋,徐大化等人對視,三人在這個圈子,顯得有些特別的扎眼。
畢自嚴,孫承宗,來宗道是內閣輔臣,他們的意見趨於一致。沈珣,陳奇瑜都是新任,基本上順從老習慣,聽命內閣。禮部尚書袁可立,兵部尚書申用懋都不是盲從的人,不會只聽命不思考,大體上認同內閣的處置方法。
傅昌宗,周應秋,徐大化都算是帝黨中堅,他們在皇帝沒有明示之前不能隨意開口。他們的話往往都代表著皇帝,一開口任何人都要慎重對待。同時,他們三人也不想被這些大人們孤立,成為朝廷的‘少數人’。
畢自嚴看著傅昌宗三人不說話,就當他們默認了,交代幾句,整理衣衫,都向著皇宮走去。
東華門。
曹化淳站在門口,
看著走近的一群人,微微行禮道“雜家見過諸位大人。”眾人沒有想到曹化淳會出現在這裡,都是神色微變,對於這位‘內相’誰也不敢小覷,畢自嚴抬手,沉色道:“曹公公,順天府失火,損失重大,我等特地深夜來求見皇上。”
曹化淳目光平靜的掃過不遠處的十個人,微微一笑道:“諸位大人都知道,皇上近來夙興夜寐,今天實在累了,早早睡下,若只是走水這樣的小事情,還是不要打擾皇上為好。”
如果是小事情,你這個大內總管怎麽會出現在這裡擋路?
這分明是皇帝不想見他們,皇帝是決心要做什麽了!
畢自嚴心裡惴惴不安,沉聲道:“曹公公,這件事事關重大,我等必須要面見皇上,還請通傳。”
曹化淳神色不動,如同擋路的門神,抱著拂塵,看著畢自嚴,俄爾搖頭道:“畢大人,皇上睡下了,雜家也不敢打擾。”
畢自嚴與孫承宗都是眉頭緊皺,皇帝是打定主意不見他們了。
這件事最相關的就是刑部尚書沈珣,順天府府尹陳奇瑜,兩人幾乎同時上前,對視一眼,沈珣道:“曹公公,今天下官必須要見到皇上,若是皇上不召見,我等今天就等在東華門!”
其他人都不說話,等於是默認與沈珣共同進退了。
曹化淳還是平靜無波,拂塵一甩,道:“既然諸位大人要等,雜家也不阻攔,只是明天的廷議不能出任何差錯。”說完,他轉身就向宮內走去。
十個人都是神色凝重,曹化淳的態度如此乾脆果決,表示著皇帝不容勸說,不能改變!
陳奇瑜是最為擔心的,這把火看似燒在順天府,實際上是燒在朝廷,燒在皇帝的頭頂,天子一怒,不可揣度,他現在都恨不得用命去填!
沈珣內心苦澀,他這個刑部尚書才沒做幾天就要下獄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袁可立卻想到了更多,也擔憂更甚。
如果內閣輔臣以及六部堂官如萬歷,天啟一樣走馬觀燈的換,是不是表示一切又回去了?皇帝以及諸位朝臣辛辛苦苦多年謀劃的新政,其實是鏡花水月?付諸流水了?
“朕的政改自然不會走回頭。”
禦書房簷下,朱栩回答著劉時敏的疑問。
劉時敏站在朱栩身後,面露擔憂,低聲道:“奴婢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似曾相識。”
朱栩笑了笑,道“你是說,朝臣們再次抱團,對抗內廷以及朕?”
劉時敏沒有說話,他在宮內,視野開闊,遙望天下,朝局是什麽模樣,他洞若觀火。
隨著政改的推進,朝廷中央的架構日漸完善,朝臣們的職權明確,上下清晰,且政務也變得明了,不再事事依靠皇帝,有了極大的自主權,在某些方面,甚至開始與皇帝出現分歧,不時出現似是而非的‘頂撞’。
“你的擔心是多余的,”朱栩背著手,望著漸漸熄滅的大火,道:“萬歷以及天啟年間朝政的敗壞,不在於外廷抱團,而在於喜好空談,人浮於事。若是在政務出現分歧,朕很高興,說明他們在用心做事,而不是萬歷,天啟年間的盡是邀清名,高談闊論,半點實處都沒有。”
朱栩話雖這樣說,心裡也感慨。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兩難,他希望朝臣們能能夠按照他設計的路線走,可又不能將他們當做提偶,需要他們發揮積極性,拾遺補缺。可這種積極性是不可控的,朱栩沒有辦法控制所有人都只能在他劃定的圈子裡做事,也不能!朱栩不是聖人,也會犯錯,朝臣們需要有獨立的思想,來糾正他的錯誤!
一面想要獨斷的按照他的計劃一步步走, 不能偏差;一面需要朝臣們有獨立的思維,明別是非——本就是矛盾的。
朱栩雖然沒有明說,劉時敏還是能猜到一二,神色沉默著,心底一個敏感的問題掛在嘴邊,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問出口。
朱栩心裡對內閣以及六部能扛大梁還是比較高興的,有計劃,有目標,雖然朝臣們心思各異,在大體上還是一致,更何況,朱栩的威望,能力,手段,足以壓服任何一個人!
劉時敏看著朱栩的背影,還是道“皇上……就不擔心朝臣們再結黨嗎?”
結黨現在在大明來說是一個比較敏感的話題,任何人都避之不及。可現實是,傅昌宗,周應秋等人都是外人眼裡的‘帝黨’魁首,身邊聚攏無數的人,還有不知道多少人趨之若鶩。
孫承宗,畢自嚴,袁可立等人的政務立場接近,有不少人稱他們為‘翰林黨’。申用懋,沈珣這類,又劃歸為‘中間派’,誰也不靠。
當然了,還有‘信王黨’,包括黃立極,錢龍錫等錢文昭閣出去的各省巡撫,‘靖王黨’,主要是督政院一系。
在不少人眼中清明的朝局,在另一些人眼裡也是錯綜複雜,黨派林立,勾心鬥角,暗濤洶湧。
對於這些,朱栩自然也是心知肚明,背著手,笑容詭秘的道:“你覺得呢,朕會擔憂嗎?”
劉時敏一怔,這才醒悟過來,眼前的皇帝可不是常人,他有魄力將大明推倒重來,豈會畏懼小小的黨爭!
朱栩突然轉身,笑著道“今夜是無法入睡了,來下盤棋。”
劉時敏應聲,又看了眼乾清宮方向,明天的廷議,究竟會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