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深夜,將近凌晨,內閣的會議才算結束,但約定著下午繼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快刀斬亂麻的進行處置。走在出宮的路上,畢自嚴與孫承宗並肩,冒著零星的雪花,凌早的寒氣,慢慢的走著。
“你也看到了。”畢自嚴歎了口氣,一臉疲憊的道。
孫承宗看著畢自嚴已經泛白的兩頰,強撐著疲憊的身體,道:“以往我們都說皇上太急,勸他慢一些,現在,是輪到我們了。”
畢自嚴抬頭看了看天色,縮了縮脖子,道:“不在事頭,不知事急,皇上現在穩坐如山,咱們在風尖浪口,如何能不急?內閣紛紛擾擾,縱橫交錯,皇上心思莫測,有頭沒尾……你說,咱們接下來的事情怎麽做?”
兩人都是慢慢的踱著步子,孫承宗道:“皇上卡著這些人,多半是有別的心思,你我再等等就是。在這樣的大事情上,皇上不會亂來。現在問題的關鍵,是如何統合內閣?若是內閣不能團結一致,很多事情都將很難辦,今天你也看到了。”
畢自嚴點頭,道:“朝局從張太嶽之後就紛亂不堪,黨爭盈野,確實需要整肅……”
“不是整肅,是團結。”孫承宗轉頭看向他,強調道。
畢自嚴神色微動,看著他若有所思的道:“你是說,拉攏?”
孫承宗搖頭,又強調一次的道:“是‘團結’。”
畢自嚴有所悟,沒有再說話,慢慢的走著。
走了一陣,孫承宗又道“大婚沒什麽可說的,皇上不喜女色,有些趕鴨子上架,不過終歸中宮有人,皇嗣有繼。接下來就是大演武,大議。大演武也沒什麽可說,皇上有炫耀武功,提升我大明士氣的目的。關鍵是‘大議’,我總覺得皇上在借此謀劃著什麽。”
畢自嚴一怔,道“大議?無非是共商國是,還能有什麽企圖?”
孫承宗也在思索,好一陣子還是道:“我猜不透,不過依我對皇上的了解,這件事花費這麽大力氣,不會就是簡簡單單的‘共商國是’。”
這麽一說,畢自嚴心頭是微動,想到了什麽似的道:“之前我們與皇上要大明律的修訂之權,皇上言語含糊,還說督政院修訂的律法需要大議的同意,怕是真有一些計劃。”
孫承宗皺眉,不解的道“那又說明什麽?”
畢自嚴如何會有‘民主’的概念,只是隱約覺得有關,卻想不明白,半晌道:“年後就會大白,咱們先做好眼下的事情吧,回去休息一陣,午後繼續開議。”
孫承宗沉吟一聲,看著他道:“咱們也學學皇上,對一些事情,先私底下與各位尚書相談,摸清了他們想法,再開議,各個擊破。”
這同樣是畢自嚴的想法,他道:“嗯,靖王我來談,白谷應該沒問題,汪喬年那邊你去,六部的話,我們一人三個,爭取都能說服。”
“那是最好不過。”
兩人商議著,便出了宮門。
與此同時,靖王已經出了長安東門,回到了督政院。
剛踏入門檻,就一群人湧上來,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
“王爺,內閣的會議結束了嗎?可有結果?”
“王爺,咱們督政院接下來是如何安排?尤其是任命,可有通過?內閣不會又為難我們吧?”
“王爺,內閣三番兩次的打壓我們督政院,這到底是要幹什麽?”
“王爺,咱們不能再退讓了!”
一群人吵鬧不休,將靖王圍了個水泄不通。
督政院這些人,大部分都是過往‘不得志’的人,現在朝廷急需人手,他們又都是支持‘新政’,所以很多機會都落在他們頭上。
比如這次的二十二巡政禦史,比如各地督政院,新設立的機構,都需要他們,或者他們舉薦人選。靖王已經知道那些任命卡在朱栩那,同時督政院擬定的很多人被內閣刷下來,這些都是說不得的,他沉著臉看著一群人,訓斥道:“朝廷大事,在沒有公布之前,不得打聽!該幹什麽都幹什麽去!”
眾人一見觸了霉頭,都有些不甘的慢慢散開,還是一步三回頭的看向靖王。
靖王臉色多少有些不好看,內閣這次的人事任命,分明是有意的打壓六部與督政院,六部還好說,他怎麽說也是排名第三的輔臣,真是半點情面都沒給!
靖王心裡惱怒的進了班房,關了門。
外面的一群人,頓時竊竊私語起來,聚集在一起,紛紛猜測是不是內閣又打壓督政院了。
“梁大人,你怎麽看?”
有一個人湊近一直在案桌上忙碌,不參與討論的中年人,低聲道。
中年人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什麽好看的,終歸不是你我能決定的,還是看王爺如何與內閣的閣老們爭吧。”
這個人瞥了眼其他,越發低聲道“梁大人,我聽說令夫人與定國公府有舊,現在定國公等聖眷正隆,就沒有什麽想法……”
“胡說!”這位梁大人頓時冷哼一聲,道:“我何曾與定國公府有關系,休得亂嚼舌根!”
這個人一愣,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多說,起來有些央央的走了。
這位梁大人卻暗自皺了下眉頭,旋即就如無事一般,起身出了督政院。
明朝的這座京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沒有平靜過,沸沸揚揚,潮波湧動。
從張太嶽之後,是日趨激烈,直到魏忠賢清洗東林黨,算是到了一個高潮,待到朱栩登基之後,大事件是一件接著一件,將京城的‘熱鬧’推到史無前例的地步。
這半年還算平靜,可內裡的湧動就仿佛漸漸燒沸的油鍋,表面冒著熱氣,裡面不知道醞釀著什麽,會有怎樣的熱度。
魚藻宮,寢宮。
天色漸亮,金雞唱曉,朱栩與李解語早早的醒了,相擁著說著一些閨房密語。
李解語俏臉發紅,貼著朱栩肩膀不敢出聲。
“中午的時候,朕在慈寧宮宴請張國公,永安公主以及駙馬鞏永固,到時候你也去,算是家宴了……”朱栩說道。
李解語已經習慣了,道:“是,那要不要準備些什麽?”
朱栩倒是不習慣這種人情來往,想了想,道“張國公那邊就不用了,永安那邊你看看,送點什麽吧。朕與幾個姐姐都不親,尤其是永安。”
李解語知道永安公主的生母比較敏感,輕應一聲,道:“是,臣妾來安排。”
朱栩點點頭,俄爾又道:“從你宮裡選幾個人,派去江南。”
李解語自然也知道南方還有一個海蘭珠的妹妹,也不問什麽就道:“是。”
說完這些,朱栩看了眼外面蒙蒙亮的天色,道:‘再睡會兒。’
就在朱栩說話之間,刑部不遠處,一個年輕人拉著一個平車,車上蓋著白布,來到刑部階梯之前。
他放下車,來到刑部門旁的大鼓之前,拿起鼓槌,狠狠的敲擊起來。
咚咚咚
沉悶的聲音在刑部門前響起,接著就穿向刑部大門之內。
沒一會兒大門就開了,兩個衙役睡眼惺忪,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走過來,沒好氣的道:“沒看到天還沒亮,還沒開門嗎?有什麽事不能等到開門再來嗎?”
“請青天老爺為小民做主!”
這個年輕噗通一聲跪下,淚流滿面,大聲喊道。
兩個差役是一愣,上前道:“起來,有事說事,要報什麽案……”
年輕跪在那,大聲喊道“小人狀告定國公府殺人,督政院官官相護,令我未婚妻慘死,沉冤難雪,死不瞑目!”
聽到‘定國公府’四個字,兩個差役臉色都是微變,都蹲下來,看著年輕人肅色道:“你說真的?可有證據?狀告一位國公可不是小事。”
年輕人擦了把淚,道“有!我未婚妻被推下樓的時候扯下了凶手的一角衣服,那是定國公府獨有的。再有群芳樓當時有很多人親眼所見,小人有他們的畫押供狀。”
兩個差役對視一眼,道:“你可說真的?糊弄我們不要緊,要是我們將大人請出來,你拿不出證據,可不是打幾板子就算了的?定國公府要是不罷休,你判個幾年都是可能的……”
年輕人神色堅定,咬牙道“小人今天屍體也拉來了,就算死也要給柳情雪冤!”
兩個差役看著年輕人,又看了看彼此,知道這件事估計假不了,其中一個站起來,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去請我們大人。”
“是!”年輕人心裡盡管忐忑不安,還是咬牙道。
沒多久,廖昌永就急匆匆的走了出來,看了眼年輕人,又看了眼那平車,沉色道:“都進來,關門,今天晚半個時辰開門。”
“是。”
一群差役帶著年輕人,抬著平車,進了刑部,刑部剛剛打開的門又合了起來。
不說天還沒有大亮,刑部每天這樣的事情也不少,所以即便有人看到,也沒誰在意。
刑部門前平靜的一如往常,絲毫沒有引起波動。
廖昌永在刑部多年,辦案經驗豐富,問了幾句,看了幾眼證據就知道,這個案子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面色冷然,看著這個年輕人,道“你是說,成國公家的一個小公爺也在場,是他們鬥毆引起的?”
“沒錯!”年輕人神色憤恨,道:“一個是朱瑛友,一個徐華直,他們都垂涎柳情,不肯讓她脫籍,一定是故意推她下樓,要害死她!”
廖昌永沒有理會年輕人的情緒,沉吟一聲,招來刑獄司的人,低聲道“去,將那群芳樓的老鴇,龜公之類都悄悄拿了。記住,別聲張,再查查那天督政院是何人巡視那一帶,不動聲色的將巡查記錄調過來。”
“是。”緝捕科的人應聲,快步離去。
廖昌永站在那,看著地上跪著的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想起這個案子涉及兩個國公,倍感頭疼。他也知道,成國公,定國公二位是公卿裡最支持皇上,支持‘新政’的,若是兩人涉案,這個案子勢必會直達天聽。
“大案子啊……”廖昌永自語。
這樣的案子已經超過刑部的調查范圍,需要內閣授權。再想著督政院裡可能有人包庇,故意壓住這件事,說不得還會將靖王拖進去。
“麻煩大了……”廖昌永自語一聲,招來一個人低聲道:“去請大人立刻來衙門。”
這個文書道“尚書大人一個時辰前才出宮,大人,是不是等等?”
“等不了了,你立刻去通知,就算闖,也給我闖進去,還有,這件事嚴格保密,不準出了衙門!”廖昌永又肅聲道。
“是!”文書答應著,從後門悄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