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體仁已經在外面做了多年的巡撫,尤其是在北安南,可以說是得到了足夠的鍛煉,已經沒有了之前在京城的裡的浮躁與急切。他看著莫緒林,表情自信中夾雜著一絲威壓,道:“自然是真的。等反貪局的人到了,巡撫衙門不要接待,不要客套,也不要冷淡,公事公辦即可。他們要查什麽,敞開了讓他們查。”
莫緒林一驚,道:“大人,真的讓他們查?陝西這些年的政務都算是‘違法’的,雖然與皇上,朝廷有默契,可真追究起來,咱們論個死罪都是輕的!”
陝西的‘農莊策’是朱栩出的主意,李邦華一力推動,這麽多年,其中發生了多少事情,即便是溫體仁等到了陝西一年多也沒摸清楚,從一開始就是‘違法’,到現在,真要認真起來,只怕朝廷都要倒下一大半!
這可不是鬧著玩,陝西一直都是當朝最重要的政務中心,若是這裡被翻過來查,誰也討不了好!
溫體仁瞥了他一眼,嘴角劃過笑意,道:“不用擔心,京城裡的人比咱們更懂得分寸,他們不會將陝西翻過來,否則對誰都沒好處。都說畢閣老要致仕,可他只要一天在位置上,除了皇上,誰也趕不走他。”
莫緒林沒有感覺到絲毫安慰,心裡反而更加忐忑。如果十年前他在這個位置,早就打包東西趕緊辭官回家了,可現在要是走,非得落一個‘畏罪潛逃’的罪名,清名盡喪不可。
進退無路,莫緒林心裡如螞蟻上鍋,急不可耐,偏偏當頭的溫體仁不急不緩,什麽都不打算做。
莫緒林猶豫半晌,還是道“大人,下官去說恐怕沒有什麽說服力,還是您親自說吧。”
副手有一個非常大的用處,那就是給主事的頂雷,莫緒林擔心溫體仁拿他擋禍脫身。
溫體仁在官場了混了二十多年,對於莫緒林的心思一眼就能洞穿,卻也沒有點破,如同一個老好人般的笑眯眯的點頭,道:“也好,傳我命令,知府級以上的官員即刻趕來西安府,將這些年的政務整理清楚明白,尤其涉及到錢糧,田畝等之類一定要清晰,告訴他們,要是不清楚,休怪本官保不住他們!”
莫緒林從溫體仁的話裡分明聽出冷冽的寒意,心神一凜,連忙道:“是。”
明明開春,但陝西卻突兀的出現了一股寒流,在官的人人自危,不在官的也擔心受到牽累,整日不得安生,如無頭蒼蠅,四處亂傳。
陝西的知府們奉命到了西安府,溫體仁再三安慰也不能讓這些人安心,滿心忐忑,在西安府是吃不下睡不著,偏偏還走不了,如同戴罪待審一般。
倒是溫體仁從容自若,該幹嘛幹嘛,一點事情都沒有的樣子。
整個西安府悄悄的籠罩在肅穆,壓抑的氣氛中,連普通百姓都被傳染,一些謠言在四處蔓延,日漸沸騰。
同時,整個大明都在看著陝西,想要看這場風波怎麽變幻!
當今登基以來,自從清洗了東林黨,雖中間夾雜著朱由檢等,但一直相對穩定,畢自嚴等掌握朝局已經七八年,若是,應當算是景正以來最大的變局!
事關這樣大的變動,哪一個當官的能不在意?
大明內外都是暗波湧動,靜靜的看著,等著。
龔鼎孳到了西安府,沒有隱藏,沒有刻意的擺陣勢,見過了溫體仁等人後,直接住進了驛站,而後便再沒出來,一連三天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在西安府的大小官員更加不安,一個個都是熱鍋上的螞蟻,焦急不可耐,四處探聽消息,心中懼怕不已,一些人已經在想辦法出逃了。
溫府。
溫體仁,左參議莫緒林,右參議陶德之,還有幾個參議,主事等都集中在這裡,眼巴巴的看著溫體仁。
反貪局的人來了,卻是高深莫測的躲著不見人,不查案,這讓他們怎麽安心?
溫體仁這個巡撫一切如常,更讓他們心中七上八下,人不在的來找溫體仁討個說法。
溫體仁不止是陝西巡撫,頂在他們前面,曾今還是位居禮部侍郎的京官,怎麽著也比他們有辦法。
莫緒林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看著溫體仁滿臉苦澀道:“大人,該送進去的東西都已經送進去了,三天了,那位龔大人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到底是要審查還是走過過場,總得給個說法吧?現在整個陝西都亂了,每一個人有心思做事情。”
其他人拚命點頭,雙眼銅鈴,耳朵似兔,恨不得撲過去抱住溫體仁。
溫體仁倒是不緊不慢,余光掃過這些人,淡淡道“余大人呢?怎麽說?”
溫體仁話裡的‘余大人’指的是余大成,余大成現在是陝川六省總理大臣,雖然他這個總理大臣有些虛,但總歸頂在他們上一層。
余大成在陝西基本上是沿襲了傅昌宗那一套,但他沒有傅昌宗的能力,也沒有他的威望與背景,做起事情是束手束腳,最後就是縮手縮腳,乾脆躲在總理大臣府,按部就班的做事,至於外面怎麽樣,除非水淹到門前,他一概不管。
這以至於讓很多人都忽略了這位的存在。
莫緒林等人一怔,余大成雖然是他們地方名義上的頭,但這個人用來頂缸完全不夠格,難以服眾,目光都還是緊盯著溫體仁,欲言又止。
溫體仁看著這群人的表情,眼神裡笑意一閃,面上卻沉色,仿佛心裡劇烈掙扎,等眼前這些快要忍不住了,他才歎了口氣,滿面愁苦的道:“本官是陝西巡撫,大事臨頭,自然不能退縮。你們都放心吧,我已經寫好奏本,將陝西的所有過錯都攬在身上,承認一切罪過,與爾等無關。明日本官自負枷鎖去見龔大人,認罪伏法。你們要做的,就是管好陝西,不管如何,政務不能亂,諸位,陝西的‘新政’如逆水行舟……”
溫體仁本來準備好長篇大論,結果莫緒林等人根本忍不住,紛紛大呼的站起來,一臉驚愕,不可置信。
溫體仁要一個人將罪責擔起來?這這怎麽可能?大明怎麽可能有這樣的官員?會這麽好心,犧牲他一個人,解救他們這些與他完全不相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