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魯台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這麽一天。
西市,今日迎來了第二次大規模的殺戮。
一百多人,都是韃靼的中高層人物。
掛人頭的木柱子上散發著一股子惡臭,秋風吹過,把這股子味道吹到了阿魯台的鼻孔中。
邊上有人在嗚咽掙扎,阿魯台側臉看去,原來是自己的重騎統領,這家夥馬失前蹄被擒,當時還很英勇,奮力掙扎,打傷了幾個明軍。
是什麽讓一個英勇無畏的勇士變得懼怕死亡了呢?
阿魯台看著那雙開始翻白的眼睛,往下,全是眼淚鼻涕,嘴角流涎,再往下……屎尿齊流。
有的人在臨死前會靈台清明,阿魯台就是如此。他感到了恐懼,可在午門那鬧過一次之後,反而不怕了。
人固有一死,身為韃靼的太師,他不能丟臉。
驗明正身後,劊子手走來,邊上的百姓都屏住呼吸等待著。
刀光一閃,阿魯台甚至都聽到了細微的哢嚓聲。
鮮血飆出來,阿魯台隻覺得臉上有些溫熱,人頭已經落在了他的身前。
這是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阿魯台。
我不怕!我不怕……
阿魯台的身體微微發抖,他在給自己打氣。
劊子手走到了他的身後,不用去看,那股子煞氣他已經感受到了。
臨死前為何五感那麽靈敏呢?
阿魯台渾身冰冷,他努力抬頭,想最後看一眼這個世界,可卻看到了一個熟人。
不,是兩個!
方醒……
這是世界留給阿魯台的最後一個映像,旋即人頭落地,那眼睛還眨巴了一下。
這些人自然沒人收屍,按照慣例,將會被扔到城外的亂墳崗去,任由風吹日曬,野狗啃噬。
小刀不等行刑完畢,就走過來,和監斬的劉觀說了幾句,隨即劉觀點頭,小刀就去要了阿魯台的人頭。
那些旁觀的百姓不禁有些詫異。
“那人是誰?居然給阿魯台收屍?”
“那人我見過許多次,是興和伯的家丁,興許是要去喂狗的吧。”
“哦!那倒是契合了,興和伯北征時和阿魯台大戰,麾下肯定死傷不少,拿去泄憤也不錯。”
“韃靼的太師,沒想到居然身首異處,大明果然是強大了呀!”
“……”
小刀帶著人頭和方醒出城就開始狂奔,路過大市場時看到了擺攤的春妹,他也顧不得,只是衝著那邊笑了笑,就一溜煙跑了。
兩人的婚期馬上就到了,春妹看到小刀和方醒急匆匆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一時間有些神思不屬。
一路到了墓地,方三已經下葬了,人也走光了。
小刀遺憾的道:“還是晚了一步,若是在三哥下葬前能到就好了。”
方醒下馬,看著墓碑默然。
小刀把阿魯台的人頭擺在墓碑前,說道:“三哥,阿魯台被老爺活捉了,剛被砍頭,這下算是給你報仇了,你在底下可得好好的保佑方專,那孩子看著可憐,你晚上千萬別去嚇唬他……”
方醒負手站在邊上,想著方三的過往,頓覺人生無常。
“你且安息吧,方專會好好的,我會看著他慢慢長大!”
……
方專回到方家,方傑倫就把他安排在自己家中住下。
“這孩子怎麽睡到現在啊?”
把方專接到家中來,這是方傑倫堅持的結果,他認為方專雖然是遺孤,可規矩不能亂,否則以後方家上下尊卑全無,那是取禍之道。
方傑倫給方專準備了一個臥室,進去一看,方專趴在床上,從後背看去,一抽一抽的。
可憐的娃啊!
這時方雲過來道:“祖父,大少爺來了。”
土豆被引進來,看到方專的模樣,就說道:“方專,起來,父親要見你。”
方專的哽咽停止了,翻爬起來,下地後給土豆躬身行禮。
土豆看到他的眼睛紅腫,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就說道:“有我爹在呢,你要好好的。”
“走,咱們進後院去。”
土豆過去牽著方專的手,方專下意識的反抗了一下,然後才一驚,跟了出去。
一路到了後院,方醒正在院子裡陪平安玩橡皮泥,花花綠綠的橡皮泥被隨意的捏成奇怪的形狀。
方專怯生生的跟著土豆走到方醒的身前,平安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低頭捏著橡皮泥,顯得專心致志。
方醒把手中捏的小豬放下,看著方專說道:“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想進後院就進來,你們三個可以一起玩耍,明白嗎?”
方專茫然的點點頭,方醒拿了一盒子橡皮泥給他,說道:“去吧。”
回到方傑倫家自己的臥室,方專打開這個小木箱,看到裡面是一排排的橡皮泥,就伸手摸了摸。
好軟啊!
等到午飯時,方雲過來叫方專,卻看到他正全神貫注的在捏著小人。
小人用了白色的橡皮泥,只有臉用了紅色。
小人看著比例不大協調,腦袋很大,下巴被捏出了一些細條。
這是胡須!
方專是這樣的專心,以至於都沒發現身後站著方雲。
一滴淚水突然滴在了泥人的胸口上, 方專的動作停住了,他呆呆的看著泥人……
……
初冬,萬物漸漸凋零。
知行書院中的花草樹木都顯得沒精打采的,可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們卻讓初冬變成了盛夏。
“馬師兄去了兵部,李二毛跟著去了緬甸,李嘉去了軍中,哎!第一批的師兄們都出仕了,就咱們還在書院裡熬著,這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黃彬不過是才十四歲,可現在的人,十四歲幾乎都算是成人了,該為自己打算一番。
焦取仁要大他一歲,父親是小吏,所以顯得機靈許多,聞言他就說道:“馬師兄是山長的入室弟子,後來更是咱們的老師,都是舉人了,他出仕理所當然。”
馬蘇的身份特殊,所以書院的教授們當他是同事,而學生們當他是老師。
“至於李二毛李師兄,他可是咱們書院的傳奇,從一個大字不識的砍柴人,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山長可是說了,堪稱書院的典范。他此次跟著去那蠻荒之地,這等勇氣讓人敬佩。”
“只是李嘉從軍……”
焦取仁也無法說出個道理來,哪怕是科學子弟,可他們依然對現在的軍戶制度望而生畏。
“一旦從軍,子子孫孫都和賤籍沒什麽區別,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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