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特別是飯後。　　沒有情趣，神情漠然的辦公設施，經過精密規劃，四行排開的電腦桌，一面透明玻璃隔開，外面就是庭院似的休息區。

　　輕聲放著流行音樂，正在休息的男員工抽煙聊天，在商量晚上去哪個酒吧，找幾號小妹，幾位女員工聚在一起看指甲油，互相誇耀對方的漂亮，內心卻把對方鄙視了個遍。

　　林歇穿著不合身的圍裙，因委身蹲下，黑色西褲彎曲，露出小腿，正裝和圍裙形成鮮明而怪誕的對比，他正拿抹布在進門拐角的單人廁所擦馬桶蓋。

　　“小林啊，一會幫我把這個表格做一下好嗎?拜托你了。”一位帶著金絲邊眼鏡的女士用恭求的語氣說道，可手頭上的文件卻已經放到了落於角落的桌上。

　　林歇正擦到末尾，起身時大腦供血不充足，有些眩暈，聽到他的話額頭青莖暴起，又來！

　　他將抹布多余的水用力擠淨，心裡將這心機婊摁在地上用大玉螺旋花式碾壓，又想到苦難的生活即將結束，轉身艱難苦笑著和她說道:“好的，王姐。”

　　她如預料好的提早離去，扭著肥碩的屁股走往休息區。

　　既然目中無人為何還要用拜托的語氣，這種每天花八個小時化妝，表裡不一的人憑什麽可以是正式員工?

　　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憋屈事了，林歇眼看著不遠桌上堆滿的文件，想到實習期就快過了，馬上成為正式員工就不用受氣，最起碼，就算不能拒絕前輩的要求，也輪不到自己整日打掃衛生了吧。

　　他深呼吸，將體內殘存鬱積的不滿吐出，將抹布疊整齊，脫下圍裙，放的平整，不敢有絲毫紕漏，深怕被人找到毛病，這兩年，林歇都是這麽緊繃著神經，嚴密謹慎，小心翼翼的過著。

　　中午休息時間還有一會，他回到自己角落的辦公桌，從裡面拿出一塊XJ的饢，放了有一夜，本來就乾扁，水份隨著時間流逝失去後，更難下咽。

　　可不吃就沒有力氣，撐不下去，工作完成不了，實習期不能順利過去，那自己的夢想，追求的她，立足這個城市的落腳點，就全部破滅了。

　　桌上擺著一個褶皺的紙杯，他剛喝完裡面的水。

　　旁邊擱著筆筒，一個舊文公包安置與邊，裡面鼓鼓的，看起來匆忙之間胡亂塞進去了一些東西。這就是林歇單調的日常。

　　還有一個殼都磨掉色的銀色手機，背後印著不知名的許多符號，細看，原來是有兩口咬痕的蘋果手機，在左上角有華為的標志，只不過少一片花瓣，右上角一個mi，這是創造這個手機的人最恬不知恥的地方，他把大米的米字用強力膠粘了上去。

　　讓人理解半天，啞然失笑。

　　這種山寨手機的性能真是強到沒有比較級，拿起來重的和板磚一樣實誠，至少四十八個小時

　　一想到這個手機的來頭，林歇就氣不打一處來，高中時期，一個油頭粉面的胖子專職倒賣電子設備，吹噓起來比電視購物三十位主持人一起轟炸還頂用:“蘋果華為小米強強對話，聯合製造，超長待機，藍牙耳機，雙卡雙待，全國限量一百台！叫霸世4！”

　　去你大爺的掄臀霸世，玄幻小說看多了吧，林歇看到這手機就會用家鄉話再罵一遍。

　　他說的話林歇是半個標點符號都不相信，講了半天價花二百塊錢大洋買過來，也是圖個便宜。

　　日後，想要感激這個胖子時，卻找不到他了，這是後話。

　　林歇利用吃飯的時間，

用拿著饢的另一隻手在翻看手機，不知道的人以為他拿著黑鐵塊在鍛煉臂力。　　偉大的自媒體時代，人人都離不開手機，據說微信使用率佔智能手機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就像是飯後一根煙，上大號來一根才順暢，是習慣，

　　沒事看朋友圈也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所以到頭來是人使用微信，還是微信操使人，都不曉得了。

　　林歇自己不發，卻也脫不了俗，沒事喜歡看看。

　　最嘲諷，大家卻都認同的是，朋友圈裡的人不一定都是朋友。

　　他在想都是這社會摸爬滾打的人，為什麽除自己之外所有人都生活的那麽精彩。

　　回到自己空空如也的朋友圈，覺得頁面太過空白，和自己的一天一樣單調而不值得一提。

　　“啪！”

　　清脆拍手聲在耳邊驚起，林歇的思緒打斷，順著聲音，看過去，是一張笑的有些許浮誇的臉，他叫李發，是自己的直系前輩。

　　沒有能力，也不努力，整日遊手好閑，仰仗著內部有關系，作為小職員，在上層都有些話語權，何況是公司基層，更是說一不二的存在。

　　“實習期過了是不是要請客吃飯，我可幫你數著日子了”他的聲音很尖銳，也富有蠱惑性，把同時從休息區進來的同事們的注意力引過來。

　　一位留著厚厚齊劉海的小眼睛女同事過來揉了一下林歇的肩膀，溫柔的說道:“從明天開始就不用吃這餅，大家就是真正的同事嘍。”

　　林歇想起自己單薄的錢包，揉揉西服內襯，卻隻摸到自己因長年累月饑餓而突出的肋部骨架，下頓飯不知要從哪裡節省出來，卻還是堅持注視著李發的眼睛道:“謝謝，謝謝大家平日的關照。”

　　自然談不上關照，這裡絕大多數人都使喚過實習生林歇，但大家平日裡還是和和氣氣的，可怎麽看都有種自詡文化人的虛偽皮相，實則內心連自己都不尊重。

　　這些林歇都明白，可他依然要配合大家演出、

　　四周的人柔和的看著林歇，有幾個在他身後視野死角的人，捂著肚子止不住笑意。

　　上班時間到了。

　　一陣熟悉而急促的硬皮鞋交替踏地的聲音，一位光頭濃眉的矮身男人推門而進，將外套丟在衣架上，風風火火的樣子，看來帶著氣來。

　　大家面面相覷，不敢造作，紛紛散去，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面前開始有條不紊的裝作忙碌起來，可見他的一舉一動關乎到自己的飯碗，是要供養著的存在。

　　“李發，你來一下。”他一坐下，猛喝了一口咖啡，轉而將空空的紙杯捏皺，宣泄無處安放的怒火。

　　李發從自己座位走過去，彎下腰，諂媚問道怎麽了，任何人看到這張迎合的笑臉都打不下去，包括總是皺著眉頭的劉部長，看著他都要緩和幾分，

　　“文案對方沒有通過，最近文化公司競爭壓力多大你知道嗎?能不能給我省點心。”劉部長靠在躺椅上，不再看他的臉，捏著自己的鼻梁，一邊責罵一邊舒緩壓力。

　　“我看看。”李發心想，劉部長是自己父親的老同事，即便真捅了簍子也不會對自己太過份，這也是他能正面承受怒火的仰仗。

　　簽名的確實是李發，可他認出了文件，想起這是前日裡讓林歇幫忙做的，在劉部長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讓他越聽越臉部發紅，轉而又吼道:“林歇，那個叫林歇你的過來。”

　　無辜被“宣”的林歇正在幫忙做表格，之後排著一堆陳皮爛麻的破事，但想到明天就通過實習期了，就十分有動力。

　　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動著，一時沒注意到那如罵街般大聲喊的是自己，他注意力極為專注，也可以證明他所在的“冷宮”桌離部長的位置有多遠，算是粘了外圍的一點毛頭。

　　劉部長的火爆脾氣可刹不住閘，他立馬在李發的指正下親自跑過來，把文件扔到他桌上，質問道:“這是你做的?”

　　林歇見是一個月說不上話的大上司，立馬恭敬的起身站在他一個身位前，卻不敢看他的眼睛，目視文案，不正是前日裡幫李發做的文案嗎，他發覺不對勁，點頭道:“是，我做的”

　　他的單方面尊敬沒有得到回應，整個辦公室的人，雖然都看著自己的屏幕，但都悄悄看著這邊，各懷鬼胎，網頁微信頁面上極為熱鬧。

　　“你做的就是一坨屎！”劉部長說著穢語，將紙張抓在手上，一股腦扔到林歇身上，雖然不疼，但紙張亂飛，讓他顯得落魄。

　　林歇呆滯了一會，不可置信的盯著部長，文件被否決再正常不過，同樣在競爭的有百八十家，更何況這是自己幫李發盡全力做的，他在強行壓製自己的火氣，可內心有一股繩子在保持高度警惕:沒事，再堅持一天就可以了。

　　他那聲反駁的“可是”，噎在喉嚨裡始終沒有發出，彎下腰身，僵硬的大腿發出骨頭摩擦聲，把散落在地上的紙張重寫整合，疊起來，安放在桌上，扯開一個難堪的笑容，道:“部長，對不起......我重做。”

　　劉部長撇撇嘴，念到:“不過一個實習生。”說完他回到自己的躺椅，整個辦公室重新恢復平靜，沒有人過來安慰平日裡對他們幫助最多的林歇。

　　他隱喻的深呼吸好幾次才安撫好快速跳動的心跳，不能發火，不能發火......

　　實習生，這三個字火辣辣的烙印在自己心上。

　　但林歇如打不死的小強般把火氣轉化為動力，用力拍打自己乾瘦凹進去的臉，緊咪眼睛，繼續睜開的時候已經恢復冷靜的光彩，全神貫注的開始工作。

　　時間在分秒中撥動，不知不覺到了下班時間，喝了一下午咖啡的同事起身伸了個懶腰，勾肩搭背的從他身邊後離開，嘴上不輕不重的說聲:“加油”

　　林歇一次次回頭注視著大家的身影，手卻安置在鍵盤上，道:“再見”“明天見”

　　他不知道的是，他們從拐角一路過，就掩飾不住笑意，說道:“他不會真的以為自己可以通過實習吧?”

　　“一個高中沒畢業的初中生?這簡直太搞笑了。”

　　“能力真沒的說，不過也僅限於此。”

　　“你還不明白嗎?有的使喚當然要多利用，公司找這種人來，就是省錢找打下手的，這年頭大學生眼高手低的多貴啊。”

　　“是啊，是啊，連專職打掃衛生的阿姨都月薪四千，但你們聽說了嗎?”她發覺自己聲音有些大，小聲的嘟囔道:“林歇的工資才一千五，在BJ竟然能自己租房堅持兩年，太厲害了”

　　“哈哈，這麽一看，他穿著白色襯衫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白領了吧，搞笑。”

　　......

　　大家的嗤笑在繼續，不一會，辦公僅剩下李發劉部長和沉迷工作的林歇。

　　八月底BJ的天極為悶熱，空調準時關後，濕氣燥熱立馬佔據辦公室，讓人心情煩躁，後背止不住的汗。

　　身旁的椅子坐了一個人，沒想到是劉部長，林歇雖然厭煩他，還是立馬起身，。

　　“到公司有兩年了吧”劉部長語氣溫柔，他拿紙巾擦了擦額頭的汗。

　　“是，明天就正好滿兩年。”林歇簡介的跟正，屏幕上數之不盡的頁面，都是堆積的工作。

　　他自然認為上司是來通知自己成為正式員工的。

　　畢竟作為一個拿著最單薄的月薪卻做如此繁忙工作的員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數得上的紕漏極為有限，一隻手最多，今天發生的事還算是最為強行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汙蔑。

　　他聽著劉部長少見的溫柔語氣，鼻頭髮酸，可部長接下來說的話簡直讓他懷疑自己耳朵有沒有壞掉。

　　“你被開除了。”

　　劉部長輕蔑的笑了，連常年皺起的眉頭都徹底舒展開來，似乎磨滅他人希望本來就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

　　“您說什麽?”林歇呆滯了一瞬間，立馬把內心那根脆弱的弦繃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問道，整個人身位都向前移了一步，有些咄咄逼人，但那聲“您”還是可以證明他無法認同聽到的話，以為是聽錯了。

　　“像你這樣有一點文筆的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劉部長指了指玻璃，外面是暗下來的BJ天空:“所有沒有工作的年輕人都幻想自己是作家，同樣的工作崗位，那些本科，研究生擠破頭了也要搶。”

　　劉部長越說越起勁，整張臉寫滿譏諷，他擰吧著臉，嘴列的極為誇張。

　　似乎很滿意林歇失去靈魂般的反應，大聲，用近乎用吼的聲音喊道:“所以我們為什麽要把這個寶貴的工作機會給一個高中文憑都沒有的人，哈哈哈哈！”他的狂笑被老煙嗓的咳嗽打斷。

　　“這簡直太可笑了。”劉部長咳的面部潮紅，卻前所未有的興奮，似乎把工作壓力全部宣泄在此刻對林歇的嘶吼。

　　不遠處，李發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拍照，還在朋友圈大肆直播，反正在意的劉部長已經全然不顧其他人的存在。

　　林歇的腦海裡已然空白，不斷回響著開除，開除，兩個字，在越陷越深的黑暗深處，他自言自語道:“兩年，你們這幫傻帽利用了我整整兩年。”

　　“騙人的吧。”他沒和任何人說話，明明是問句，卻沒有用疑問的語氣，結尾停頓的極為爽快，整個人就像是少了一根螺絲的機器人，空洞的眼神和聚焦的場所都對不上。

　　劉部長退下去，眼前的林歇讓他覺得有些不對勁，緩下勁來，看他單薄的身影越來越扭曲，部長脫力的癱坐在椅子上，隨著滾輪開始往遠處閃。

　　他的意識沒有欺騙他，林歇恢復過來的眼神已經被怒火中燒，似乎要撕裂一切眼前的事物。

　　林歇什麽都不管了，眼神竟然浮上一層灰暗，仿佛開啟了另一扇阿房地獄的大門。

　　整日無休止的自律，每到深夜就絞痛的胃，該死的抹布，去他大爺的文稿！

　　他從沒如此迅速的在辦公室疾走，橫衝直撞，紙張滿天飛。

　　一把手抓住倉皇逃跑額頭滿是黑線的劉部長，攥住他脖子的衣領，不知道哪賜來的怪力，竟然將他被酒色掏空的浮腫身體微微懸空，大氣不喘，悶聲將劉部長扔到地面。

　　這用兩年時間來準備這次欺辱的宵小，後背一陣哢嚓的骨裂，面部因劇痛而扭曲，喉嚨乾嘔。

　　將他不安的正面面朝自己，對著那張險惡的小人臉，一擊痛快淋漓的重拳！險些讓劉部長悶哼，翻死魚眼。

　　因營養不良而格外突出的骨架此時就是最好的銳器，兩年！一個人的青春能有幾個兩年來耗費！

　　幸虧，意志力保留住林歇殘存的理智，沒讓他繼續中傷部長。

　　隨後傳來一連串清脆的巨響。

　　是昂貴的招財花盆被砸碎在地上。

　　李發鼓起勇氣擋在林歇出門的面前，看到的是他灰暗無神的瞳孔，那不是落寞或者絕望，而是對生活的抹殺，一瞬間，李發似乎看到了深淵，那是自己無法觸及的地方，手顫抖的握不住手機，抖落在地上，鼻翼喘息，身體不自覺的讓開一個身位。

　　明明如此瘦，卻像是帶著黑色重鎧，可以推開築起的圍牆。

　　那是來自靈魂本源的退讓，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繼續堅持，林歇可能會殺了自己。

　　他似乎真的殺過人?李發腿軟著想到，前列腺都有些不聽使喚，慌神之間竟然溢出些許溫熱的液體，太丟人了！李發憤恨不堪。

　　究竟是何等暴戾之氣，和一頭孤狼般，遭受背叛死也要咬對方一口！

　　半稍，回過神來，沒有真的受傷，因為驚恐，趴在地上如腐爛肉蟲的部長嘶啞咧嘴的喊道。

　　“你等著吧！”

　　“老子要讓你走不出BJ一個破外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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