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鬼子見過仗的官兵都知道正面硬撐是愚蠢的,誰都想往山裡躲、往河網湖泊裡躲、往鄉下躲……往後方躲;可我們不撐著,中國還有山,還有河網湖泊、還有鄉下……還有後方嗎?……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丟那媽……”“冚家鏟……”“丟你老乸……”一聲聲熟悉的,最毒最絕的白話怒罵聲傳入耳朵裡,“螞蟥”悠悠醒轉,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廣西……
張八山山頂陣地上,最殘酷的肉搏戰打到了最白熱化的時候,雙方很多士兵都已經丟失了武器,他們扭打在一起滾了一地,互相用手腳掐踢、用牙齒撕咬。這樣野獸般的戰鬥鬼子不是沒和國軍拚過,但是這次他們面對的國軍部隊打得讓他們毛骨悚然:個子不高大,看上去身體不強壯的桂軍士兵肉搏起來自有他們的一套陰狠;在北方軍隊身上少見的什麽摳眼珠子捏下陰是他們最常用的招,運用得爐火純青的招
這支部隊的貼身肉搏比鬼子見過的任何中國軍隊都要陰狠毒辣只要身體一接觸,桂軍士兵的手不是成拳頭砸過去而是往鬼子的臉上、下面搭過去全部人都練過柔道,但是雙方一接觸鬼子卻吃了大虧搏鬥的人群中不斷有雙手捂著下面滾出來,表情極度痛苦叫也叫不出聲一邊抽搐一邊喘氣掙扎死去的鬼子,那是被直接抓爆了睾*丸痛死的被摳了雙眼捂著臉痛哭流血的鬼子滾出戰團那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更是讓後續上去的鬼子兵聞聲喪膽……就像專業訓練過一樣,只要大家一纏上,國軍士兵就能馬上找到點施以致命一擊
熟悉的方言惡毒的咒罵聲又把“螞蟥”徹底喚醒了,他已經是第三次暈過去了,除了被敵人的炮火炸暈過一次外,被自己弟兄殉國的手榴彈還炸暈過兩次。每次在死人堆裡醒來的“螞蟥”回過神後都第一時間撲向最近的鬼子……
“噗”一聲“螞蟥”一腳從身後用盡全身力氣踢在一個鬼子襠部,然後猛撲上去抱著另一個鬼子的腰部,就在那個鬼子舉起刺刀想用槍托砸下去的時候,下身已經傳來了一陣讓他無法忍受瞬間就癱瘓的劇痛……抽搐著、嘴唇絕望地顫抖著、雙手條件反射般伸向下面捂著,又是一個鬼子被斷子絕孫……“嗡”頭腦裡嗡的一聲,“螞蟥”眼冒金星,他被一個鬼子兵大皮靴踢到了下巴,他第四次暈了過去……
“老覃,你們不是在老鴉嘴嗎?你們也來了?……”
“鬼子沒打老鴉嘴,咱們的人都調這來了,我們第四批,最後一批,老鴉嘴就剩一個班了……”半山腰上,兩支部隊相遇了,他們都是在沒有戰鬥的陣地上調來的,十公裡的陣線上實際上受到鬼子攻擊的只有大約五分之一的陣地。整整一天一夜,那些沒受到攻擊的陣地和壓力小的陣地上守軍都被抽調到主戰場;這些增援的官兵並不知道他們大多數的同袍已經犧牲,他們已經是最後一批增援上去的人,一三五師已經打光了
一批批增援上去的官兵,在一個個陣地瀕臨失守的時候一次次力挽狂瀾,讓對面的鬼子六十五步兵聯隊看得心驚膽戰——怎麽中國人就是死不完?
無論中國軍隊有多少,這一次都只能拚了六十五師團的鬼子已經全軍出擊,全線壓上,一波*地進攻,有進無退早就打上主陣地了,但是卻始終無法達成佔領,總會在眼看到手的時候又來了一群國軍,然後又是一場鬥獸般的血戰……
“騰騰騰騰騰騰……”機槍聲密集起來,在鬼子以為終於要得手的時候,又一支國軍到達,這支國軍的機關槍還不少,開路的部隊就有兩挺捷克式
是師座師座親自上來了很多已經打得精疲力竭的官兵,在看到蘇祖磬親自帶著一個連以上的援軍到達後,精神大振,怒吼著向鬼子猛撲,一時間“丟那媽”聲響徹戰場(其時沒有後世的推廣普通話,兩廣除了各小地區方言外通行的都是兩廣白話和壯話,這一聲“丟那媽”那時可不是廣東省罵;在北伐時期這是鋼七軍、鐵四軍的衝鋒口號,後來更是成了兩廣部隊的標準衝鋒口號……想想衝鋒號響,萬人怒吼“操*你*媽”一起衝鋒的場面……)
兩角業作聯隊長已經站到了張八山下掩護攻擊的機槍陣地上了,他狠狠撕碎了一張紙,上面是他六十五步兵聯隊所有小隊長的名字——他已經不需要在萬一打不下陣地時躊躇是不是真要這些低級軍官切腹了,他們竟然全部戰死在張八山“殺給給”一聲怒吼,兩角業作親自帶著衛兵從山腳向著山頂主陣地猛撲……
在張八山的北邊,一支大約四十人的部隊正沿著公路向北撤,他們已經穿過了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的明光了。路上除了難民緊急撤離後遺落的凋零外沒看到任何東西,這支隊伍一邊走一邊戀戀不舍地回頭望向那一大片下邊不時映起火光的灰色的山頂陣地,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像斷線的珠簾般“嘀嗒”落下;剛才那一幕已經永遠刻在他們腦中……
幾匹瘦裡唧的戰馬正在吃力地把打光了炮彈的大炮往後邊拉,但是經常卻失蹄打滑,大炮的前進很是緩慢……一個班的士兵全部騎著馬來到炮連的弟兄面前,然後下馬把戰馬全部交給炮兵們。
“除了炮手,運輸兵和護衛部隊全部跟我來……”是師長蘇祖磬到了
師座的身邊沒幾個警衛,和他一起來的那十幾個騎兵下了馬才被看清楚全是清一色的小孩,那些只有十四五歲因為家窮虛報年齡參軍的小兵。
“你們怎麽喂的馬?怎瘦成這樣”蘇祖磬看見炮連那幾匹皮包骨的老馬忍不住想找人抽
“回師座……前一段時間大家接濟難民,連喂馬的豆餅都用光了,只能扒開雪地讓馬吃點地下的乾草……”馬夫低著頭,喂了多年的軍馬,他不用看,能夠從呼吸聲中清楚分辨出是哪匹馬在身邊;對這些軍馬他比任何人都有感情……
輕歎一聲,蘇祖磬不再說馬的事了,他馬上布置任務。
“你們是咱們桂軍的寶貝,都是老炮手,練出來不容易現在我命令你們撤退,像保護你們的眼珠子一樣保護這些大炮,還有他們……”師座指著那些娃娃兵道:“他們身上帶著的,是我一三五師和四個團的軍旗,你們要保護好他們,一起回去交給劉軍長,就說我蘇祖磬殉國了……”
蘇祖磬身邊真的沒有原來的警衛員了,他們在一個小時前已經全部被派到火線上去,現在他的衛兵就是一些勤雜人員和傳令兵,而他最後一支對陣地上支援力量就是這些炮兵護衛隊。
“一三五師只有拉不動炮的戰馬,沒有拚不動刺刀的師長”這是師座最後留下的話。
一支剛成立了一個月的部隊,一個師上一刻大家還在用方言歡快地交流著這一路見聞的從來沒出過省的農家子弟竟在一天一夜間打了個精光離開的人臉上的淚水怎麽也吹不乾,他們一路上不住回頭,看向陣地的時間比看路的時間還長……
“終於佔領陣地了”倉森公任大佐如釋重負,但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們佔領的關山陣地很顯然是國軍主動棄守的。相反他現在心裡還揣著一種震驚與害怕:在他上來的路上,幾乎被一個躺在死人堆裡的中國兵用手榴彈炸了爆炸就在他二十米遠的地方,那一炸讓他到現在耳朵還嗡嗡作響,半邊頭還在疼——如果不是身前恰好兩個衛兵把彈片全擋了,也許他現在也是血肉模糊的一身他後來了解到這一路上自己的部隊總共被中國軍隊用這樣的人肉地雷炸了三十三趟
中國軍人很狡猾,他們趁炮襲時從山上悄悄爬下來,鑽到死人堆裡等著他們。爆炸是從山頂開始的,他們衝上國軍陣地在前沿的時候遭到了第一次人肉地雷襲擊,這一聲爆炸之後,那些早就埋伏在他們前邊經過的山路上的國軍才拉響手榴彈,一時間山地上就像踩到了連環雷一樣從上到下次第爆炸,全是集束手榴彈
如果不是後來士兵們後來發現了一個失去雙腿失血過多而沒能堅持到引爆就死在路上的國軍士兵屍體,他們甚至還搞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他們怎麽會踩上威力如此巨大的連環雷
如果不是在黑夜中,那條道上肯定是布滿碎肉血漬,那些襲擊他們的國軍士兵一個個肯定炸得屍骨無存,這些不要命的瘋子倉森公任額上不住流下冷汗:這樣簡單的襲擊竟然把他一個大隊炸死了接近三百人,炸傷不計其數,讓這個大隊暫時失去了戰鬥力如果一路上都是這樣不要命的敵人,他有可能完成打到珠龍的任務嗎?和天氣無關,穿著軍大衣的倉森公任覺得越來越冷。
“報告聯隊長,支那軍隊在前方清流關古關城一帶布陣……”倉森公任聽到報告後渾身透體冰涼了:他早就想過國軍後撤一段後還會防守,但他真的希望國軍這一趟會一直退到珠龍鎮……現在他的幻想已經破滅了,他們不得不面對又一場血戰,而且是在沒有重炮群支持的情況下。現在他手上傷兵滿營,只剩下一個完整的作戰大隊,他還能拿下清流關嗎?
“給沼田德重旅團長發電報……山路崎嶇難行、支那軍隊每山必守頑抗甚烈,我軍一路強攻兩度拿下主陣全殲守軍,自身亦損失慘重,官兵疲乏不堪,請求休整一天一夜……”經過一番思考,倉森公任決定不再逞能了。倉森公任打的小算盤卻是旅團長不會同意停止進攻,但是在他強調要求休整一天一夜的情況下應該會明白他的部隊已經損失驚人,這樣的話就會派上旅團所屬的另一個聯隊一一六聯隊上去……清流關一帶陣地遠比山口難以攻打,重炮也不能迅速跟上支援,這一仗就是死仗萬一國軍還是如此頑強據守,為求速勝強攻的話就算是整個聯隊打光也不見得能夠拿下;既然如此最好就讓一一六聯隊上去碰一下釘子。
如果一一六聯隊拿不下陣地,他們的損失說不定還要比自己大,自己強攻和不小心遭了“人肉地雷”伏擊造成的驚人的損失就可以被輕輕帶過了。如果一一六聯隊拿下陣地,他們的損傷也絕對不會小,到時他們大概也無力再拿下珠龍,那麽打珠龍的任務就會交還給自己——珠龍的地勢雖然複雜但和必須沿著山路進攻的這一段關山相比那就算一馬平川了,打下瓶頸位置的珠龍就是突擊定遠的第一功
這是一個內部較量的時候,因為聽說旅團長馬上就要被升遷為師團長調走,這樣一來他們這個旅團就極有可能從他和一一六聯隊添田孚聯隊長之間挑一個人升上去……敵人很強,但有時並不是壞事,就看怎樣利用;現在最好就是讓添田孚去挨揍
在戰鬥暫時停止的短暫時間裡,各自的鬥智鬥勇還在繼續……張八山陣地上中日兩軍對壘讓兩角業作很意外地停下來了
還沒有攻下陣地,但鬼子的進攻卻忽然停止了——停止但沒有撤回山腳。鬼子的部隊從原先鏖戰的戰團裡向後撤了兩百米構築陣地而國軍也沒有向他們射擊。因為兩角業作手上收到了一封信,來自國軍一三五師師長蘇祖磬的信
陣地上的蘇祖磬正在悄悄部署:“他**的不知鬼子中不中計……阿亨,你是我們師最好的神槍手,如果鬼子真的硬來這次一定要讓鬼子軍官有來無回……阿炳,你要活著回去,等我們這邊一得手就走……把弟兄們怎樣殉國的情況報上去”
“師座……”參謀阿炳哭不成聲:“師座先撤,這裡就派一個弟兄替師長戰鬥……還有,這次弟兄們也打光了,下一次師座重組一三五師,可不要對弟兄們這麽狠,家裡都有老有小呢……”只有生離死別才敢這樣說話,阿炳根本沒想過走,他隻想師長走;因為只有師長才能做到他希望的……
“你以為我不知道不能跟鬼子硬拚嗎?……唉……”蘇祖磬長歎一聲:“德公、健公在上海的戰報到了廣西我就反覆揣摩,也早就明白最好的打法不是和鬼子硬拚;在滁縣開始的接觸戰中我就明白了,只要是在地形複雜的山地老林子裡和他們打,憑我們這些山溝猴子們那一身走山路的本事,還不見得會打不過他們……但是,請大家記住那句話,那句邵家大捷中的烈士們喊出來的話‘身後全是老百姓,中國軍人沒退路’……我們可以往山上躲,往湖泊沼澤躲,可他們呢?那些老百姓呢?他們往哪裡躲?張八山一丟,鬼子沿著鐵路很快就會追到他們,到時又是一場大屠殺……我們對面的可是南京大屠殺殺得最狠的十三師團”(蘇祖磬現在面對的部隊就是真實歷史上南京大屠殺殺人最多的聯隊兩角業作聯隊和殺人最多的旅團山田丹二旅團)
“我們知道這樣打損失最慘重,但我們只能這樣打,因為‘身後全是老百姓,中國軍人沒退路’”蘇師長用斬釘截鐵的眼神掃過身邊的官兵:“如果計策不奏效,這裡就是我一三五師全體殉國的地方,以後,我們的後代登上此山一定會從山風中聽到我們一三五師的英雄們不屈的呐喊……大家離開的時候要足夠小心,不能發出聲音……回去後我會安排的,留下斷後的弟兄撫恤按十倍發放……”蘇祖磬竟是要趁鬼子等消息的時候直接從陣地上悄悄溜走
每一個被留下的人都無語了,風乾的臉上甚至也無淚,他們的臉上只有泥灰血漿汗水混成的乾巴巴的硬塊
“這裡就是咱們殉國的地方”呼嘯的山風猛卷過來,好像告訴他們山風已經在傳播他們不屈的呐喊了……
陣地上的支那軍官竟然是個中將?他竟然提出要和我決鬥?……那個兩角業作真是神經病,竟然把這樣的信件送來,難道他真的想看我去和支那人決鬥?這個混蛋山田丹二很憤怒,蘇祖磬的挑戰信被送到了旅團部,很多參謀都知道了敵人的將軍要挑戰他,用刀作為武士他應該接受這樣的挑戰,但現在他是軍人
兩角業作並不是神經病,他也不想這樣乾,假如他能夠有把握拿下陣地的話。問題是他自己已經到了山上,和國軍陣地相隔只有四百米。對面黑乎乎的不知道還有多少敵人,但是兩角業作很清楚,自己手上的作戰兵員僅僅剩下不到四百人了這是加上輜重部隊和通訊兵、勤雜兵的數字和國軍血拚了一天,他的一個整編聯隊傷亡殆盡,除了炮兵外他現在出發陣地上已經沒有其他可用部隊了。
蘇祖磬向山田丹二提出用軍刀決鬥,他如果戰死了剩下的部隊就會投降……拚過了刺刀後蘇祖磬已經知道守不住了,但他還想給難民們多拖一拖。他已經讓其他陣地全部撤防收回明光,他們會在那和鬼子打巷戰再拖半天。但如果鬼子反應快他自己沒機會走的話,就在臨死前拉上一個鬼子將軍一起走
“讓田代元俊大佐帶一零四聯隊上去……告訴兩角中佐他現在的軍銜……告訴田代聯隊長,不接受支那人的決鬥請求和投降,殺光張八山上的支那人”山田丹二沒上當,但他失算了,為了懲罰兩角業作他沒讓他繼續進攻,這一次的部隊換兵延誤了兩個小時的進攻
“那山上的弟兄們有種……”在鬼子山下的預備陣地裡,一群中國民夫正在含淚看著遠處灰蒙蒙的張八山。
這批勞工三百人是從南京運送物資過來的,鬼子在打了一天大半夜之後明白第二天光是收拾屍體就夠嗆的,所以他們把這些中國民夫調到火線,準備讓他們在戰後處理屍體。
這批民夫的領隊是一個叫何聰的南京警察局的警官,極少數在戰後留下來給鬼子效力的警官;現在他已經是南京警察局僅次於局長副局長的幾個大隊長之一了。
當然,鬼子不知道何聰還有另一個名字,他的諢號。他的諢號叫“狗鼻子”——那個在八字山上和鬼子血拚後大難不死的四百警察中的唯一幸存者
從昏迷中蘇醒,從屍山裡爬出來逃回了城裡的“狗鼻子”後來找到了維持會;因為大多數警察都戰死了,他這樣“沒參戰”等皇軍來的人當然炙手可熱。他很快就回到了南京警察局裡在周圍仇視的眼神中步步高升…..
魂牽夢縈啊那四百戰死八字山的警察弟兄在他的心裡,在他每一個晚上的夢裡只有八字山,那一座屍山每一個早上他醒來的時候眼角都掛著淚水……
他在鬼子手下乾活非常賣力,不分晝夜地做事,他幾乎參加了每一次城內城外的搜索和對可疑人物的審訊,因為他要竭盡所能拯救還在這城裡的弟兄。他的努力獲得了回報,他前後一共在搜索、審訊等行動中拯救了上百個國軍弟兄
現在,他帶著這些弟兄來了一樣黑夜接著白天的激戰、一樣被屍體覆蓋了的山坡……他好像能夠清晰地聽到那山上的呐喊,他的弟兄們的呐喊;他好像能夠看見,透過硝煙看見弟兄們拖著血淋淋的身軀在堅持戰鬥……淚光迷糊了他的視線,恍惚中這裡就是八字山,躺了他一山兄弟的屍山……他帶著弟兄們來了,回來了,回到了八字山
(作者:桂軍的肉搏絕招是一個遠征軍廣西老兵說的,他當排長時到藍伽訓練,牛哄哄的美國佬教官除了教他們裝備訓練還教肉搏,讓他們這些死人堆裡出來的基層軍官做對練示范結果教官一個回合就捂著下身坐倒了……很懷念說故事那晚上的木薯酒。)。.。
第一七五章 再聚
(……被炮火無情摧毀的除了單薄瘦弱的身軀,還有那保家衛國的激情;新兵們在剛上戰場時大多數都熱血澎湃,但一場大戰後就會出現很多逃兵;沒多少人能夠在一夜過後發現身邊熟悉的弟兄大多數成為了冰冷的屍體還能保持他們的激情……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天上開始飄下了雪,不大,像細碎的白砂糖。
明光城裡兩百多官兵正在焦急的等待,根據命令他們要在這裡布置好陣地阻擊鬼子,師長隨後就到。
兩百多人,從長達十公裡的戰線上被抽調回來,他們是各陣地上最後留守的人,就是說現在已經全線棄守了,除了明光。
“鬼子還不知道我們撤了呢打了一天一夜,鐵路上撤軍的時候我找了半天,就這幾個弟兄了……”說話的是一個普通士兵“炮仗”,他的長官們早就全部戰死了,因為性格上比較強烈,他是不知不覺間成了剩下的士兵的首領的。
聚集在明光瑟縮在一旁的士兵大多數都是因為留守的陣地上沒有戰鬥才活了下來,他們現在臉上掛滿了恐慌——一個師就剩這麽點人了?其他弟兄呢?全死了?……不會是已經撤了?很多人在懷疑因為自己的駐守陣地較遠,回來晚了弟兄們都走*了;大家不大相信也不願相信那麽多弟兄,前一天還在一起討論著飄雪的弟兄就這樣打沒了。
“……這算啥,聽說這雪大起來的時候,像鵝毛一樣滿天都是……”
“哎,大家說這可奇怪啊,這下雨一滴滴的很正常,怎老天爺那麽費心把這水變成這樣一片片地下來呢?……是那仙女閑得沒事乾……”
“噓別笑老天爺……這老天爺庇佑咱們呢,大家說要是這些天不一直陰陰沉沉一陣子就下下雪,鬼子的飛機可得常來了……所以我說這中國的老天爺還是幫咱們的……”
……除了在隆冬的山頂會看到積雪,這裡多數人都沒見過雪,沒見過下大雪;但現在這些見過“下大雪”的弟兄都已經不能把他們的興奮帶回老家向大家吹牛了……
除了張八山主陣地外,打得最慘烈的就是鐵路陣地,雖然鐵路早就被挖斷,在滁縣主力撤出前各軍幫助用水泥和鋼軌修築了很堅固的工事;雖然十三師團的坦克部隊在南京會戰中幾乎喪失殆盡還沒有補充,這次參加進攻的鬼子坦克只有三輛“豆戰車”;但守軍依然傷亡慘重,在師部的棄守命令到達陣地時竟是在陣地上找了半天才找到活人
八個人,最後撤下來的人只有八個。不用人去教,撤軍的時候大家自動自覺就會了:原來安置在陣地後方的撤不下去的上百名傷員還能打的都到了戰壕裡或者帶上手榴彈摸到陣地前的屍體堆裡,不能打的都自殺了……
新兵們心腸還不夠硬,他們做不到親手送弟兄們上路,他們給連爬都爬不動的重傷員們留下了手榴彈,只有兩枚。大多數人離開重傷員們的時候都不敢回頭看一眼,但是“炮仗”回了一下頭,那一幕成為了他一輩子的夢魘:傷員們正在艱難地聚攏,爬向兩個雙手能動的弟兄,大家爭著把頭靠向手榴彈……“轟隆”那是在“炮仗”幻想中的爆炸,一大群的重傷員全部被炸成了無頭鬼……
“也許弟兄們真的都走*了……咱們是不是追上去?”有人弱弱地問道。
大家心裡其實都明白弟兄們不會走*了,因為他們一路上往明光趕的時候,張八山山頂上還在打個不停……但是,會不會那僅僅是留下斷後的部隊在打呢?每個人都希望這是答案,雖然大家也都明白幾個斷後的人是不能夠打上幾個小時的……
馬上走,離開這已經吞掉了他們無數弟兄的戰場是現在大家心裡最想做的,唯一阻礙著大家行動或者表態的只有一樣:義氣
出征前多少弟兄在一起喝過雞血酒,說過同生共死的話?但現在,一起喝過雞血酒的弟兄們都留下了,永遠留下了,他們就這樣灰溜溜跑掉嗎?矛盾、彷徨、心理極度混亂,漸漸大家沉默了,沒有人說要逃走,但大家心裡都想……
“……自己人援軍到了……”遠處,北邊的街道上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歡呼,這些頂在南邊陣地上的士兵們聽到“援軍”兩個字的時候幾乎軟倒在地……
援軍不是這些從戰場上下來的人預料的一三一師的廣西老鄉,是一群看上去人人都比他們高一大截的威武雄壯的東北軍——五十一軍一一四師先遣支隊到了,隊長於學道,於學忠軍長的堂弟。(真人,一九四六年受封國民**軍少將)
“弟兄們有種咱們從過淮河的時候就聽到這邊炮聲隆隆,知道你們在撐著……”
“過河的百姓說起一三五師,可都是眼淚漣漣的,都說沒你們頂著他們都要被鬼子禍害了……”
“你們其他弟兄呢?讓他們撤下來,有我們頂著……”
那些高大的東北弟兄鬥志昂揚,就像眼前這群殘兵在一天前一樣。但是現在一三五師的官兵都只是擠出一絲搪塞的笑容,甚至擠不出……恭維、勉勵有用嗎?能換回那麽多填塞在戰壕裡的弟兄嗎?其他的弟兄?還有嗎?一個師,僅僅打了一天大半夜,剩下的都在這了但是大家都沒說出來,大家想的是:現在可以逃了,援軍來了,這裡有別人頂住了……
“請問蘇師長在哪?”於學道親自到防線來了。
師長?是啊,師長還沒來……沒辦法走啊,這樣走那是逃兵,被抓住要槍斃的……大家互相看看,他們本來就不大會講官話,聽也僅僅能聽上一半,沒人回答於學道。
這裡最大的官就是代理連長,軍標上顯示還是少尉,大家只是看著面前的中校軍官,一句話都不說。
“師座來了……”遠處哨兵的聲音總算是打破了尷尬的沉默,蘇祖磬回來了。
“精忠報國,努力殺敵,爭取最後的勝利……”這是自己在出征前對士兵們的訓話中喊出來的激昂;“身後全是老百姓,中國軍人沒退路……”這是接到斷後阻擊任務後自己給士兵們打氣;“一三五師只有拉不動炮的戰馬,沒有拚不動刺刀的師長”這是他帶著最後的一群官兵撲上張八山前吼出的壯烈……但是現在的蘇祖磬讓人看在眼裡是那麽的憔悴,那麽的落魄……
一群新兵蛋子,從入伍到上戰場不滿一個月,當他們受了傷,躺在火線後的戰壕裡時是那麽的絕望;當他們看見師座親自帶著部隊衝上來時是那麽的激動……當他們被告知為了掩護活著的,自己能走下山的弟兄必須要抱上手榴彈或者炸藥包鑽到浮土裡阻擊敵人的時候,他們崩潰了——哭著喊著的傷員差點驚動了對面的敵人
“弟兄們,要麽,大家一起死在這裡;要麽,掩護一些弟兄回去,把大家最後的話帶回家去……“蘇祖磬終於說服了重傷員們。親手了結自己的生命,只為了能夠讓弟兄們把一句來不及說的話帶回家去;活著的人,除了那一句話,還會帶上一生的負疚……
一條條殘軀抱著炸藥包和手榴彈、燃燒瓶消失在黑夜裡的那一幕,像用刀刻一樣深深留在了蘇祖磬的心裡,那一張張帶著血淚,一邊爬動還忍不住啜泣的臉會成為他揮之不去的慘痛回憶……二百多傷員,一半爬到了屍堆裡當活地雷,有一部分被放在最後的戰壕裡端著沒有備用子彈的步槍;剩下的,已經基本上完全喪失了戰鬥力的士兵,只能由弟兄們親手送上路……
說是要拚刺刀,但是弟兄們沒讓師長真的和鬼子用刺刀說話,他們都擋在前面了;蘇祖磬身上的鮮血是自己的弟兄的,那些由他親手送上路的弟兄的……新兵蛋子們下不了手,沒辦法啊,只有師長帶頭……親手把一個個弟兄的頭抱在懷裡,感覺到那最後的顫抖和無奈的慄動,然後一刀……血噴出來時是有聲音的,像風,一直在蘇祖磬的心裡響著……
僅僅一天一夜,一個師完了,徹底打光了;那些在前一天還那麽鮮活的面容現在已經被冰雪凍在了張八山上……曾經蘇祖磬心裡在憂慮:一出手打光了一個師,怎麽對德公和健公交代;他的師長當到頭了嗎?他會被調回廣西坐在省政府辦公室裡嗎?……但是,當那些傷員們從他身邊爬過消失在夜色中的時候,他無所謂了,如果被冷落甚至被免職送到牢裡去他都是應得的,他讓那麽多的弟兄戰死了,他有罪
晨曦降臨了,天色變得慘青;雪越下越大但卻蓋不住山上層層疊疊的屍體
孫長慶望著眼前的一幕,心中在滴血,眼前浮現出了南京八字山……
孫長慶自從在屍堆裡被收拾屍體的老百姓冒險營救出來後,就一直混在那些收屍隊裡。在那些日子,他每天都會被帶到一大堆一大堆曾經一起戰鬥的弟兄的遺體前;他要在鬼子的刺刀下脫下他們的軍裝、裸露他們殘破的身體,然後把他們像垃圾一般堆在大板車上推到挖好的大坑裡撒上石灰……每一天的工作都讓他痛不欲生,最讓他痛不欲生的一次在八字山,在那裡他親手埋葬了一批七十四軍曾經在他手下學習過的新兵,他認出了他們大多數人
“連長,咱們什麽時候才能上戰場殺鬼子?……”“連長,咱算了一下,按照命中率咱們在子彈打光的時候每人可以消滅五個鬼子,就是超過一千個……鬼子很快要被咱們打回他們那幾個小島了……”“連長,那不是我的信,我參軍的時候沒填真名……”……一段段新兵們曾經說過的話在耳邊越來越響,一張張面孔越來越清晰;這些瞞著家裡人來參軍抗日的小孩就這樣成為了冷冰冰的屍體,他們用了假名,查不到身份;他們成不了陣亡將士,他們的親屬拿不到撫恤。但正是這一群會完全被歷史衝刷得連一點影子都不留下的熱血青年,成為了每個戰場上最不要命的兵,成為了血肉長城上最堅硬的磚石……
那些曾經在他面前站成一列,臉上帶著崇拜的表情的學兵們就那樣被他一個個脫了個精光,扔到八字山的山腳下深坑裡,然後撒上石灰,草草掩埋。他想把弟兄們埋好一些,讓他們不會被野狗拖出來,但是身後的刺刀卻在催促他趕緊去埋下一個坑……
再怎樣沒有尊嚴地被埋在坑裡,弟兄們總是不用成了野狗的食糧——這就是孫長慶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心裡唯一安慰自己的話。就這樣他一天又一天地煎熬著,每天埋葬著弟兄們的屍體,埋葬著他自己的笑容,在土坑裡播種著自己對鬼子的仇恨和對生命的無所謂。逐漸,孫長慶發現身邊這些以埋屍為生的夥伴中摻雜著一個又一個感覺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軍人越來越多……
後來,孫長慶和那些互相感覺到相同氣質的軍人們相認了,他們在最艱難的時刻互相安慰著、攙扶著……孫長慶終於知道了是誰把這麽多被救出來的弟兄安排到了一起掩護起來,是那個城外偵緝隊長,一個曾經在八字山死戰過的老兵
“喀隆”“喀隆”……遠處開裂的炮聲傳來,在明光的方向,鬼子試探炮火開火了。咫尺天涯啊那邊就是和鬼子浴血奮戰的弟兄們,但是卻怎樣也過不去匯合;這邊山上正在收拾屍體的勞工們,那些混在當中的老兵們心臟隨著每一聲炮響跳動。
“大家加把勁,快點把屍體收拾乾淨,今晚皇軍說了加菜,有肉吃”“狗鼻子”有氣無力的聲音傳來,他也正在看向孫長慶——雖然他是這夥人的隊長,但那是鬼子安排的,在內部,從羅店殺出來的孫長慶才是最高長官。
“大家不要急著過去匯合,有機會的;現在大家先找機會把弟兄們葬了,埋深一點別讓野狗刨了……”孫長慶傳出命令。他們先得收拾好鬼子的屍體,然後才輪到弟兄們,這得很長時間;但現在他比任何人都能沉住氣,經過廢墟上的潛伏,在收屍隊裡的煎熬,他已經磨礪去了所有外露的鋒芒。
除了在指揮的幾個“狗鼻子”帶領的警察外,山頂上只有很少的幾個鬼子在遊蕩。六十五聯隊的鬼子全部撤走了,一零四聯隊的鬼子正在山下集結向明光方向進軍;現在除了在盯著木盆看中國勞工把那些從屍體身上搜出來的私人物件擺進去的鬼子輜重兵外,孫長慶他們身邊並沒有其他的敵人。要對付這幾個鬼子勤雜兵,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孫長慶他們就跟玩似的……陣地上有槍,有子彈;雖然已經被鬼子打掃過戰場,但是遺落的還不少,只要耐心收集,他們可以把自己武裝起來。
他們的計劃就是先老老實實把武器收集起來,然後忽然乾掉那些鬼子把自己武裝起來,他們將會以一個整編連的部隊與大部隊匯合。
老兵們互相交換著眼色,他們老老實實地把發現的步槍、機槍、子彈歸好類整整齊齊擺放在監督他們的鬼子身旁,這讓鬼子很是滿意;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已經把不少的刺刀和幾把手槍藏在身上。
意外出現了,一群鬼子從山下走上來了……
一群鬼子,前邊幾個人扛著刺刀,刺刀上挑著五個血淋淋看不清長相的人頭冒著雪走上山來……準備行動的中國軍人們一個個把心提到嗓門上,如果這些鬼子是上來監工的,他們就會失去行動機會,不得不把藏好的武器偷偷拿出來放到武器堆裡去……
刺刀上的人頭是什麽人呢?不會是守軍的將領?孫長慶不覺間眯縫起眼睛看過去, 就在這一瞬間他和那個領頭的鬼子眼光觸碰了一下
“那是……那是長慶那個正在抬屍體的中國民夫是槍神孫長慶……”
“那是……那是營長那個刺刀上挑著人頭走在最前面的鬼子是曹小民……”
眼神觸碰的一瞬間,大家都認出來了兩個從羅店殺出來的閻王爺,兩個兄弟會師了,在鬼子的陣地上
曹小民來了他帶著他的人一路向北,他們不知道全椒還在堅守但他們知道滁縣已經丟失,所以他們就在全椒和滁縣之間穿了過去向西北進發;到了戰場後,他們不得不又玩起了穿越鬼子防線的把戲。
曹小民回來了,和大多數士兵一樣,在剛經歷過最殘酷的戰鬥時他也當過逃兵;但是在經歷過更多更殘酷的戰鬥打成老兵時,老兵的選擇是向著炮聲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