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們的部隊無線通訊落後,如果在暴雨暴雪天被敵人突破防線,各部間很容易失去聯系,這時只能靠各部的長官用意志撐住死守各自防線,一旦不能穩住陣腳很可能全線潰散……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嗒”一滴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下雨了?何嫣抬頭看看漸漸開始變得灰暗的天空,是雨雲還是黃昏的到來讓天色變得那麽難看?她不知道
眼前的一切都很凌亂:背上電台和各種文件的文職人員、一臉緊張警惕的警衛人員……前一刻還在圍殲四軍部隊,這一刻忽然就開始大轉移了——這就是野戰部隊,完全來不及休整甚至進行細致的轉進計劃,把家什一收拾往馱架上一放,不到十分鍾部隊就要開始啟程
大雨說來就來,一陣嘩啦啦的聲音響起天地便已在水的世界中;雨水下面,已經分不清腳邊到底是水沼河湧還是主乾道,雨點打在水面上濺起密密麻麻的水,看上去像鋼盔,像無數繁忙的戴鋼盔的人,就像轉進的部隊路邊上隔著十米八米就有一個士兵站著在指示著路面,即便這樣還經常有人一腳踩空落入到水裡,背著的東西有時就一下子漂滿了水面,隊伍中不時傳來呼喊聲,一副狼狽的樣子
透過雨幕,可以看到一些高地上已經作好布防的部隊,他們默默注視著腳下通過的隊伍但卻沒有一個人揮手或者打招呼……他們這個時候心裡頭會想什麽?是想和大家一起走嗎?會不會有被遺棄的感覺?何嫣心裡竟有一種好奇,她真的想知道戰鬥在最前線的軍人每一刻的心態
“你以前有試過大部隊轉移自己被留下斷後嗎?那種感覺怎麽樣的?”何嫣只能問“竹筍頭”
“當然試過……那種感覺……有時候會覺得很不公平,就像被遺棄了;但有時候又覺得很壯烈,覺得自己能夠扛住,希望轉移的人們快離開……”“竹筍頭”道:“揚州保衛戰的時候,看著那麽多難民從身邊過去,聽到前邊不斷傳過來鬼子追上難民屠殺的消息,那時候就特別感到激動,覺得自己應該留下斷後……有時候會想著自己戰死的樣子……”
“啪……啪……”忽然傳來開裂的悶響,很輕,但誰都聽得出那是槍聲,槍聲很近司令部直屬機構的那些人員,特別是文職官兵們是緊張,曹小民離開後司令部的警衛部隊人數不多而他們自己很多人連槍都沒有,一旦被鬼子的滲透部隊撞上連對抗都沒機會
“別開槍我們是五十七軍的……”看到堵在路口的守軍真的開槍,而且不是向天開,幾乎要撞過來的一群散兵止步了……“舉起槍過頭,慢慢走過來……”隨著命令,那些散兵走過來了
“說兩句東北土話來聽聽……”一邊收繳著來人的步槍,守軍開始盤問那些過來的散兵……“不會東北話啊……我們真是五十七軍的,在南通穿的軍裝……”……“那就給我來兩句南通話……”無數處路口都在這樣查問,退下來的五十七軍部隊越來越多,有的整支部隊過來,帶兵官是相熟的就可以馬上過去,但散兵大多數都被堵著;遊擊總隊和暫九十九師的官兵都把軍中的東北人和蘇北本地人分派到崗哨去查經過分析波田支隊的鬼子都是台灣人,他們除了官話就只能講閩南話,蘇北方言和東北土話他們都不懂
“砰”一處檢查站上被識破的鬼子開火了,他們馬上改為強突……
“騰騰騰騰騰騰……”埋伏著的重機槍對著來人瘋狂射擊,挺著刺刀衝上來的鬼子掙扎著倒下,雨點激起地上朵朵血花……雨中雙方都不清楚對方的兵力,在視線之中的幾個人倒下後,雙方依然向著對面開火,但是在瓢潑大雨中連對方的槍口焰都看不見
敵人就在面前,就在不遠的黑暗雨幕中進攻和防守的雙方都精神極度緊張,舉著槍瞄著前邊不住變換方向,黑暗的雨幕中敵人會隨時冒出來……
忽然就打起來的一幕頻頻發生在多處檢查站上,五十七軍到底防線被撕開了多少處?還是他們已經被徹底擊潰了?收到各處敵情報的曹小民繼續帶著衛兵到各處檢查站上巡查,這時天色已經黑了加上下起大雨,一旦部隊亂起來那就完全無法控制了,一線上的檢查站就是一條全軍的生命線
“打了一仗,折了兩個弟兄,鬼子好像也死了兩個人……”“單耳”看見曹小民上來了一點都不奇怪,他自己就沒有適應當上團長的感覺,帶著一個連在後邊親自堅守著一片防線,在他看來曹小民就是該出現在火線上的人“他娘的,要是現在對面有人過來,還不知道開不開槍好,萬一鬼子撤了來的是五十七軍的弟兄……”
每一處防線都這麽亂,全亂套了不用“單耳”說曹小民也知道,在他來的途中已經發現了兩處崗哨誤擊打了五十七軍的弟兄,但現在除了寧殺錯不放過的原則可以讓防線比較穩固已經沒別的把辦法了,鬼子隨時會在黑暗中出現……
“砰砰……”槍聲又響起來,就在曹小民的面前看不見槍口焰的交火開始了……“別打了……對面是哪一部分的?自己弟兄嗎?我們是五十七軍軍部的警衛連,連長在這……”隨著喊話聲響起,一個人舉著雙手過來了:“剛剛你們面前那幾個鬼子被我們堵住乾掉了,我過來說話”
謝天謝地接應到五十七軍軍部曹小民在核實了對方身份後連忙親自迎了過去……
繆澄流的臉色很難看,在馬燈光照射下緊閉著雙眼呼吸有若遊絲……
“……軍部被一群鬼子混了進來,他們說是遊擊總隊的人,等近衛攔截的時候他們已經動手了,一個手榴彈扔到軍長的指揮所裡……”五十七軍警衛連的衛兵惶恐地匯報著:“副軍長下落不明,軍長暈過去之前說讓我們直奔北邊,他說把弟兄們交給曹長官放心……後邊還有一路上收攏的官兵大約一個營跟著……”
在匯報中曹小民證實了自己最可怕的猜想:波田支隊真的利用偽裝滲透,把五十七軍全軍擊潰了
“……我們三個當時要收拾輜重留在後邊,沒想到還沒把機槍給收攏,就看到蹚水過去的弟兄被偽裝的鬼子一陣掃射撂倒了,我們連動都不敢動,等鬼子走了後連忙往團部趕去報告情況,結果半路上就聽到團部那邊打起來了……”
“……他們一開火我就連忙撲到水裡漂著裝死,後來偷偷潛了下去用手插到泥裡緊緊貼在水底……當我憋不住浮上來的時候,看見漂在水上的弟兄全死了……”
“……他們等我們到了近前時還在笑,忽然一起開火了,哪裡反應得過來?如果不是班長臨死前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咱們一個班就活不下一個……現在也就我一個活著呀……”
那些失散後又收攏回來的散兵們哭訴著,曹小民心中暗叫僥幸,要是他們反應慢一些,鬼子的滲透說不定就已經蔓延到暫九十九師和遊擊總隊的防區了,現在情況雖然混亂但好歹還能控制住局面,兩部的重要非戰鬥部門都轉移了……不過五十七軍這回可太慘了,除了繆澄流軍長和大部分軍部直屬人員外,連一個團長級的軍官都還沒回來
夜雨中的交火雖然看不見,但情況顯然非常危急,曹小民感到周圍陣地都在開火,槍聲雖然在暴雨的壓製下顯得很弱,但卻綿密而且分布很廣“你們都去傳令同時當督戰隊,半步不能後退所有人嚴守防區”曹小民一個命令幾乎把身邊的人全部打發光,就留了四名警衛員他害怕一旦自己的防線再被撕破,在五十七軍亂兵的帶動下,整條防線會崩潰
“我們的處境非常危險, 比在南京各部自發組成防線危危欲墜危險,如果我們今晚不能頂住,我們三支部隊都會被全線擊潰”曹小民對“單耳”道:“現在我們每一處陣地都只能死守,一直到天亮,到二線部隊把各處的散兵接應到安置好為止……”
“單耳”苦笑了一下,他明白這是很有可能的,**防線被鬼子一點突破全線突破的戰例太多了曹小民只能讓各部死守,然後他自己不斷在各處陣地間巡視穩定軍心——在南京他就孤身上路慰軍,現在又要再上火線了
“沒問題,我的部隊半步都不會退”“單耳”馬上去組織自己的部隊了
“長官‘魚叉子’回來了……”隨著黑暗中哨兵的報告,“魚叉子”連爬帶滾撲到曹小民身前遞上一份電報:“昨晚我們在寶應接到的鄭州司令部電報,但今天中午韓長官那邊卻接到追電讓他不許轉發,他怕長官還不知情秘密發了過來但你們的電台卻關了,他讓我拚了命趕回來通知你……”
曹小民借著馬燈微光看了電報蒼白的臉上忽然變得鐵青:……江淮地區上遊連續數天暴雨,長江淮河兩岸多處出現險情,未來兩天下游水情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