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莽蒼生倥傯,新歷新別幾崢嶸。 鐵馬秋風金樽酒,寶刀裂帛無限愁。
――《北溟史詩・歌秦瓊》
我自拿了釣具往外遊蕩,路過黃淳與秦瓊同住的軍帳,聽得裡面歡騰的緊,我猜想著莫不是得了犒賞大家在裡面嬉鬧,
想到秦瓊將來可是我的大舅子,趁此時軍中傍晚休整,一處鬧騰一下,拉近一些距離也好,便打了簾子進去。卻見黃淳並不在此,秦瓊的斥候營與程彥武的驍騎營中不少將士在裡面拇指戰令玩猜拳。
因此番靖親王已然明令禁止軍中打牌賭錢等事,這拇指戰令,倒也讓一幫小子玩得酣。
我細看一陣,大約規則便是兩人出拳猜拳,所猜之數為兩人出拳數字之和。
若一方喊出的數字正好是兩人所出之數的和,即贏。新越軍中也有此番玩法,通得文墨的儒將軍中還會找一些新詞做令,若:一捧雪、二進宮、三叉口、四進士、五台山、六月雪、七星燈、八大錘、九江口、十道本、雙包案。
又或是:一見鍾情、二泉映月、三弄梅花、四海升平、五更鼓角、六六大順、七擒孟獲、八仙過海、九州寒暑、十字承塵、雙拳四手。
我自把漁具放在一邊且要上場玩一兩把,卻聽秦瓊頭也不抬笑道:“妹夫不必客氣,自去釣魚,且讓我們這些武人一處鬧。
黃將軍也去釣魚了,說是釣魚茶道,皆乃孤寂之樂,拽的一口好文,他自高標孤寂,你且代為兄去鬧鬧他”說罷繼續玩自己的。
我知他為人性情粗豪,自是覺得與我也不甚投緣,但又極疼愛幼妹,所以滿口已然妹夫長,妹夫短,我心下也是好笑,便隻好悻悻收手,重新提了自己的釣具,向海邊尋黃淳去了。
走到海邊,兀自心胸開闊,天地俱寬。
回首水師營寨,但覺傍山依林,前後顧盼,出入有門,進退曲折,向北分為十六座門,抵禦海風海浪平衡性操作性好的趕繕戰船,鳥船在外側,攻擊性強而平衡力稍欠的艋戰船與樓船等在內側,
列為城郭,中藏小船,起伏有序,心道祝將軍與靖親王用兵,確名不虛傳,如此安排,甚和兵法,且揚長避短一事上,已是做的十分到位。
且在水師營寨南邊南屏山上,斥候營設有台哨,高九尺,作三層,盾牌環之,哨兵則自上首出放哨,有信旗及各色煙瘴以做軍情傳遞之用。
事實上,在衛羽城與我水師大營之間,還有暗哨設置,隱逸其中,此刻目力尚不及視。
再看那海上潮升潮落,亂石穿空,驚濤拍岸處,澹澹海霧,映日朦朧。
海所蘊含的超越生命力,藍若翡翠、綠若綢緞的波光,無法形容的宏大美好。
難怪當年的梟雄曹操亦有詩詞“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我望海而笑,看了看手中漁具,又看了看海潮洶湧,想了想愈發覺得自己可笑,正此時,聽得腳步遠遠而來,舉目望去,卻是黃淳。
黃淳帶著鬥笠,脫了外罩,挽了褲腳,赤腳從遠處踏沙而來,樣子甚為滑稽,我更禁不住笑了。他卻雙手叉腰,衝我道“你笑個什麽?”
“我笑你我釣魚,亦是紙上談兵之徒,”我邊說邊向他走去,道“你可釣到了?”
黃淳史無前例的抓了抓腦袋,露出難得一見的傻氣模樣,
道“我看我應該找輜重營的蒲鑒之去討一艘小舟,一些漁網來,這海潮洶湧起落,撿倒是撿了不少條小魚”他把竹簍伸過來對我道: “看,這條小魚還長了兩撇小胡子,真像倭武士,”不過垂釣之樂我是一點也沒體會到,倒是被浪打了一身濕。”
“還真長了兩撇胡子,從前在濟河中釣魚,倒是有種小鯰魚,長八根胡須,背布有麟的。似乎這等魚,倒是未曾見過,隻記得看倭書遊記中,倭國昭詢河中也有,
腹下黃麟,面容細長,兩撇胡須,他們叫它唧唧魚或者黃顙”我看著他的簍子,把那條古怪兩撇胡子的小魚“順手牽魚”便捏到自己竹簍中,道“能撿到更好啊,隻要有的下酒,何須再去麻煩別人借條船呢,何況萬一有敵人斥候探到來襲,反而徒惹事端。”
“說的也是,”黃淳歎道,“你說,衛羽城內還有多少存糧呢?畢竟圍城已然快三月,敵人隨疲態窘迫可見,卻不見潰敗瓦解之狀,讓人也是甚為不解”
“羽山島主那邊,怎麽和你說的呢?”我眯眼問道“我想著他必是給你也說了些不盡不實的話。”
“哎,你也知是不盡不實的話了,我還說來何用呢,”黃淳道,
“島主那老狐狸說,城中隻有自己的地下糧倉裡有存量,羅倭囚禁了他的妻兒老小,搶掠了他的糧倉吃了他的士卒,餓死他的妻小數人,他恨之入骨,以教養十年的海鳥來送信與王爺,
說是說,會在羅倭援軍即將來臨之際暗暗通知於我,倒時我們可先攻入衛羽城屠盡城中倭軍,然後著倭軍服色於城頭,誘敵水師上岸,再以敵衛羽城頭大炮與我們自己的火器火跑箭矢巨石一舉重創倭軍――此事若可行,著實誘惑非輕。可是,哎”黃淳皺著眉道:
“萬一有詐,我們前去全力攻城,倭軍自偷偷來襲水師大寨,燒我糧草輜重,衛羽城頭火炮威力極大,待久攻不下,而回師又被截斷後路,一旦敵軍援軍再至,那我們,可就是全軍覆沒之災了。”
“確是如此,”我一聽此言,亦深感黃淳所慮所言非虛,
“這島主分明是給了我們一盤巨賭之局,未知虛實,我們何敢妄動?按照既定計劃,我們圍點打援,圍城佯攻,求其糧草禁絕,自困自斃,大軍埋伏以待與其援軍海上相遇,以毒物奇襲佐我火力戰船不足之處,求個慘勝,佔據羽山島,
便是夏密島一時奪不回來,我們的整體拖延,使羅倭不敢輕動之策也已然是有把握的,畢竟羽山島地處伶仃洋與羅倭本州島之間,乃是兵家必爭,夏密島如何能與之相抗,縱有夏密島,羅倭亦不敢輕動。
待數年後,我軍新戰艦和火器營訓練編排妥當再戰,那是十拿九穩的事。”
“是啊,而這島主給的計策,若是無詐施行,那不是慘勝,而是完勝之策啊,此番誘惑也是非輕”黃淳道:
“若是按計劃圍點打援,事實上在海上就要打一場遭遇戰,雖然我們可以設伏圍殲,可是敵軍兵卒、戰艦數量並不在我軍之下,
而戰力、火力和戰船皆優於我軍,到時候必然是拚死相爭,死傷無數,慘勝而已。雖然亦可達成戰略目的,但是終究,我心中依然對將士們深覺不舍啊。
我想,無論寧親王,還是靖親王,怕也是這般想法,所以方才踟躕為難。”
“這也不是絕對的,”想到傷亡之事,我心下一凜,道:
“我若自請斥候營精銳軍士五百,前去衛羽城進一步刺探敵情,落實羽山島主所言和城中存糧情況,兩位王爺和祝將軍,應該是沒有理由反對的吧?”
“你,哎,這怎麽行,”黃淳按了按我的肩頭,道:
“你上次前去衛羽城已然重傷,此番再自陷敵軍之中,自然有人認得,偽裝困難,加上,別人便不說,寧親王與我,怎會忍心讓你一再陷於死地?便是刺探敵營,也可使別人前去。”
“別人?除了你我,現在軍中可還有誰在衛羽城中有過數日走動,熟悉城中各處,可擔此事?”
我看向他道“你是絕不容有失的,軍中無我付延年,不至如何:
我智計不能與你相較,武藝亦不如秦瓊秦清,戰法戰陣布局指揮更不能與兩位王爺和祝將軍相提並論,我最大的優勢,不過是綜合全面,可攻可守,放在任何一個人那個位置,我也可當得,不至失職,
然而,皆不是最佳,所以我去,便是有去無回,也並不至傷得大局,而你不行,軍中無人可與你之智計相較啊。”
“你不要忘了,暗哨武校我們一期的頭名是你付延年不是我黃淳,你說的你似一無是處的萬年備胎一般,可是故意羞臊他人?”
黃淳甩甩手中外罩,水漬嘩啦啦“此事倒是確應前去刺探的,但定有更合適的人選,你我只需將地形和所有熟悉的衛羽城中具細寫下,以備前往刺奸之人使用。
至於人選,你不得自請,我亦不提供人選,全權交由二位王爺和祝將軍裁斷,你可同意?”
“成交。”我笑了笑,提起我的竹簍道:
“那你去安排你的,我就靜等候命了,待我也撿上一簍子魚,便回去畫城中地形地圖,書寫注解。”
待我回到帳中,卻兀自看到秦清與黃淳兩人皆面色尷尬的站在帳中等我,想來我是為了尋些未見過之形貌奇怪魚類多耽擱了些時候,卻也不至有何尷尬吧。
我見他們面面相覷,隻得先看向黃淳,問道“怎麽了?你不是去稟報刺探衛羽城中之事去了麽?什麽結果啊?”
黃淳猶猶豫豫看看秦清,秦清對我道:“正說此事呢,靖親王與祝將軍已經下令名我帶五百斥候營精銳前去刺探敵情了。”
“說什麽!”我一陣怒意湧上心頭,直接抓住黃淳領邊,惡狠狠看向他,眼睛要噴出血來,道“你辦的好事!”
秦清慌忙上來將我扯開,一邊撫黃淳衣領一邊對我斥道:
“幹什麽啊,黃淳盡力了,他都自請自己前去了,況且讓我去也是王爺們認為我有本事,你急個什麽眼,又不是黃淳的主意”
“你不知道,他――”我雖放下黃淳,仍是氣不打一處來,道“不讓我去,倒把我媳婦兒折騰去,安得是什麽心”
“真不是――”秦清又急忙道。黃淳卻眼神製止了她的話。一時三人都不做聲,良久。我才問道“什麽時候去?”
“明天夜裡,”秦清道。
我大步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墨細細繪製起地圖細節,邊繪邊回憶,生恐漏掉了什麽,許久,才將繪製好的圖與細節解說的兩三頁拿給秦清。
黃淳則從腳邊包裹中掏出了幾件物品,一件件對秦清解說道:“此番前去,危險重重,雖然秦將軍你武藝高強,亦要千萬留心,暗器與毒,雖總被說乃非正道之物,但是於刺諜一道,卻是效用難以估量。”
秦清點點頭,細細聽著,我也不自覺將目光看向那幾件物品,見黃淳先拿起一弓,弓長約八寸,佩箭長約兩寸,弩兩端帶繩,說:
“此乃紫背花裝弩,是暗發弩中的上品,乃是一種暗發弩,又名緊背低頭花裝弩。弩弓平縛於背上,用繩兩條,分套於兩後,另一條繩索從弩機連於腰上,弩背之出口處向上,
取用時,貫矢於弩,扣弦於弩機上,發射時,弩腰低頭,將系於腰間之繩向下拉引,觸發弩機,箭從頸後射出,我已為五百斥候與秦將軍你每人準備了一弩,你可與將士們提前秘密各自試煉發射。
到臨陣時,為佩箭中刷上此物,”說著,黃淳將一個紅封小罐從桌下抽出,“此物在射出時會使周圍空氣發生煙霧狀,在以弩弓斃敵的同時還能製造煙霧留下抽身而出的機會。”
秦清拿起看看,眼神熠熠發光,我也聚精會神,等他解說下一件物事,心道不料這黃淳除了智計過人,還頗有些設計才華,難怪在同窗之中有小諸葛之稱。
又見黃淳取過一隻精美小巧的扁平盒般物飾, 背面有按扣,長七寸,厚三寸,中有一排機關暗盒,十多個小孔,他悠悠道,
“此物是我和孔立飛兩人,閑來無事,按照唐門暗器的古籍中所書自己做的,隻有一個,單給你用的,是我改良過的暴雨梨花針,”說著,他將盒子背面扣在自己腰帶上,按動機關,十余枚小針齊齊發出,見那針大小長短暗與盒子相匹配,想來是專門製作的,又聽他走到小針扎上的帳縵一一取下,攤開,說道:
“這針也是我自己用火器邊角料配以梅花針製作的,射出之後擊中會開展五處,形如五瓣梅花,致命性很高,若不放心,還可出發前淬上毒液,”說著,他又拿起一隻綠色蒙布封存的壇子,道
“此壇中之毒乃是王庚送我的禮物之一,我送給你。解藥是樟腦、金銀花、蘇子葉、淡竹葉、海沙各十克,研碎後衝海鹽以水口服,你可去醫官那裡索了足夠的藥品為前去的勇士每人事先服過解藥,這樣萬一誤傷自己人,也不怕有事,可以下手時從容些。”
“再就是這些鳥槍了,這是寧親王的私藏,據說都是準頭很好的,特別拿了五十把過來,其余火繩槍,火銃,彈藥、神煙、神殺、毒火彈等種種,秦將軍可自去輜重營依製繳令取用。”
黃淳說完,神色有些黯然,卻又不見他再說什麽。
我雖有些自忖剛才失了分寸,然而終於也沒有說什麽。就這樣悶悶坐了一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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