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允兒伸手接過,便在圖上畫了圈。 不待來者將地圖捧回去,恆思齊卻又道“也請沈允兒將軍將遇襲所在海域的具體方位在圖上勾繪出來,用另一種顏色。”沈允兒有些猶豫,卻仍舊依言照辦了。胥吏方才接過,又捧了圖呈於恆思齊案上。
恆思齊卻並不接圖,隻指向我與盛錚,命胥吏將托盤托著的海圖直接呈遞到我與盛錚面前,說道“請付延年將軍與盛錚將軍在海圖上確認一下據二位將軍所言,當日見出現漩渦和颶風覆滅無數龜船,並拯救了沈允兒將軍及其下屬五十八人的地點。也將其描畫出來。”
我與盛錚看了圖後,彼此對視一眼,又思量好了,方一起拱手道“正是沈允兒將軍所言遇到襲擊之處。”
那胥吏略一猶豫,看向已然有些嘈雜紛紛的前面堂上,卻見恆思齊一記醒堂木拍下石桌肅靜了場面,又點頭讓他呈上去。
“帶證人”恆思齊眼神略略飄一瓢那方地圖的標注,隨後凜然道。
一陣腳步之後,帶甲執刀的侍衛領了兩名北溟水師將領雄赳赳上前站定了,行了拜禮。
恆思齊微微揚手,又拍了醒堂木,方道“堂下二位將軍,報上名來。”
“末將馮文清。”
“末將季西勝。”
我環視觀察間,身側的盛錚見季西勝已然被馮文清救出帶來,喜上眉梢,而對面未料到季西勝能夠前來作證的沈允兒則面色略略泛白,雖則故作的神態自若,卻眼神間不斷的瞟向濟州總兵李龍臣那邊,神色頗為恍惚。
“沈允兒將軍,你可認得季西勝將軍?他可是和你一同關押於羅倭在你所畫琉島西部和風牢獄中的那位季將軍?”恆思齊仍舊神態悠然,緩緩說道。
轉譯官一字一字轉與他聽過。
“這,”沈允兒的雙手在身側袍袖外捏來捏去,猶猶豫豫道“當日在獄中光線昏暗,衣衫襤褸,不很確定是否此人。”
“那你如何得知與你同為關押的事季西勝將軍?”
“乃是羅倭刑訊時所稱呼的。我方知道有此一人也在此處。”
恆思齊臉上神色依然如萬古冰峰一般,巍然不動,只看向堂下兩位道:“馮文清將軍,煩你陳述一下情況。”
“是,”馮文清立得很是端然,連頭盔上的白色羽毛都紋絲不動,許是因有外人在側的緣故,他並不看任何人,隻直直看著恆思齊陳述道“上月十一日,我接飛鴿傳書收到付將軍出示的那封信,乃是季將軍所書,後經我北溟諸位將領研讀,發現季將軍於信中藏有我北溟水師暗號,‘——勿——入——琉——島——西——’,經我們多番議定,則遣付延年與盛錚將軍前往誘敵,而我則攜大部隊由琉島北部攻入琉島羅倭據點。後於十五日夜,我們接到付將軍與盛將軍的書信,稱遇到颶風,並見到濟州龜船水師在颶風中覆滅,因新越乃我北溟友國,而濟州國乃新越藩屬國,故而付、盛二位將軍認為,即便濟州龜船突然出現在我北溟海域並非理之所在,然而事情緊急,所以他們未及向我北溟夏密水師總部通傳,便施以援手,救起沈允兒將軍及其下屬五十八人,並將所求人員之名冊與軍中供職情況造冊向我呈報。”說完,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雙手遞上,旁邊的胥吏趕忙上前去取,並奉於恆思齊書案上。
恆思齊捋了捋胡須,看過了信,方又看向季西勝道“那麽敢問季將軍,當時琉島羅倭據點的情形如何呢?既然你尚未脫困,為何要寫這封信,又加之密語呢?”
季西勝那邊早已等的十分著急,聽得問到此處,趕忙上前道“當時羅倭諸將正欲對我北溟水師進行櫻花人肉火龍彈襲擊,我被誘入圈套後關押於琉島西部和風牢獄,後為羅倭脅迫寫信將我北溟水師誘入羅倭已然下了埋伏的琉島西,於是便以我羅倭夏密水師暗語寫了明暗兩種解讀的信箋。我在關押處見過沈允兒將軍,但並不知沈允兒將軍如何脫困而出之事。也並不知沈允兒將軍如何能孤身寫下使濟州國龜船水師前來救援之信箋並偷到羅倭的信鴿送往本國,更不清楚援救沈允兒將軍的濟州水師是從何種航海線路上駛往琉島,並從哪個角度得以馳援解救沈允兒將軍的,還望沈允兒將軍指教此事。”
恆思齊聞言,命轉譯官將此轉譯於沈允兒,並使其做出解釋。
濟州總兵李龍臣那邊的神色越發帶著冷笑與怒氣了,雙手拳頭握的很緊,直看向沈允兒,卻目光中含義百感交集,辨不出真味。
“這……”沈允兒有些口乾般舔了舔唇道“這,我乃是趁著羅倭內看守刑訊我時打昏了他,換下他的衣衫逃脫的,那鴿子,乃是恰巧所得。我們濟州水師乃是從琉島東側青峰火山支脈翻山前來援救的。”
“也就是說,您得救後,從東側海域,放棄東側平緩和前往濟州更為直接的航道,繞行到西側海域,又專門選擇風急浪高,水勢不穩,颶風漩渦頻繁的楓琉海峽回師,終於遇到了前往誘敵的兩位北溟將軍,對麽?”恆思齊並不去挑揀他口中的重重漏洞,他的意思,顯然只是要點明白給大家看。
那沈允兒的頭上已經密密麻麻滲出汗水,饒是他神態依然不動,卻不由的汗水涔涔,寒冬天氣,堂中又無地龍炭盆之類的,饒是前來觀審的百姓也瞧出了其中的詭詐,紛紛議論,何況於那邊的李龍臣?
“是。我們本想,繞道前往,順道將前來北溟海域之事告知北溟的。”這沈允兒的狡辯之才,也是相當的有模有樣。
“哦,那麽,敢問沈允兒將軍,你們的海龜風帆火炮戰船有幾艘,配有多少火力呢?”恆思齊眯了眯眼睛,翻一翻卷宗道“不知你可看見,向你們開炮攻擊的北溟船隻又是怎樣情形呢?”
“我們有龜船十艘,每艘有二十二重炮口,加之船首尾部共有二十四重炮口,共二百四十重炮,射程在三千尺左右,載員二千人。對方是兩艘新溟船,倉促之間,我不曾看清楚他們的炮火裝備情形。”
“沒——看——清?”恆思齊撇撇嘴,引得底下有些發笑,他又拍了一次醒堂木,方才安靜下來,聽得他又問道“雙方激戰了多久?何時開始,何時結束?沈將軍可還記得?”
“這,約半個多時辰。具體時候,記不得了,在海上,又在夏密海域,暑熱難當,晝長夜短,難以確切記得時辰。”沈允兒含著怨毒的眼神看向我與盛錚道。
“照你的說法,十艘總共二百四十重炮,周身鐵甲的龜船,半個時辰,就為我北溟水師兩艘新溟船擊的片帆不留了?”恆思齊又開始使用他的語調跌宕引起大家對其中關節的注意,接著他又道“這樣說來,我北溟新溟船的炮火,付、盛二位將軍的指揮,堪比一場颶風海嘯啊。但是,敢問既然付、盛二位將軍這般趕盡殺絕之勢,又為何救起你呢?沈允兒將軍可否講述一下自己如何獲救,又如何與貴國取得通信的呢?”
“這,我假意受傷失憶,故而獲救,待同去福浮島後,是付將軍給我們安排的信鴿傳書去國內的。”沈允兒越編越自己也有些無法堅定的自我欺騙了一般,宗師頻頻看向李龍臣處,李龍臣卻不看他,隻撇嘴將手放在腮邊順胡子,左手一隻小指頭不意的指著天。
恆思齊看向我,有些歉意的勉勵了一下,方道“付將軍,你怎麽說?”
“那日或者有些誤會吧。”此時我依了之前黃淳所言的面上之詞,向沈允兒道“當時颶風即將來臨,我等何有那個時間管將軍乃是何人,是否失憶,隻道是救上來罷了,之後我便盡可能提供好的食宿照料友軍,並幫助他們提供其通信。後來不知怎得,竟成了我新溟船襲擊其戰船了。”
恆思齊又看向盛錚,又問“盛將軍的說法呢?”
盛錚卻不肯妥協,鐵骨錚錚道“那是付將軍客氣之詞。我們趕到時,只看見三艘龜船被羅倭風帆火炮戰船合圍,我們便出手相救,誰知突然颶風將至,我們隻盡力救得五十多人,之後便讓他們坐著我們的新溟船一同前往福浮島,還對他們以禮相待,誰知他們竟然睜眼成瞎,說了一番鬼話。”
一語說罷,滿座又是一陣喧嘩。恆思齊這次卻不製止,直到大家都平靜下來,方看了看身側胥吏,繼續道“帶上來吧。”
上前來的是一名新越仵作官與一名北溟兵仗司的主事,兩人也行了禮,恆思齊方又揮了揮手,讓人將打撈的龜船殘片和從琉島西死去的濟州水師將士衣甲上脫下的殘甲呈上給二人,又向新越與濟州的二位審官道“此乃在事發的海域和琉島陸地所遺留的一些證物,還請二位雙方的專才專事人員,來共同鑒定一二,此乃何物,因何而傷。”
兩人打開各自隨身的物件對著兩件東西忙了有大半個時辰,方各自寫了文書呈上,恆思齊傳於兩邊石桌上陪審的兩國使者人員看過,方自己又確認道“請各自再在堂上,為大家簡單述說一下。”
兩人皆稱是,隨後,左側的北溟主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右側新越的使者見自己年紀較輕,便先上前回到“這一件戰甲乃李氏王朝從業三年所鑄之濟州水師戰甲,其上所受炮火傷痕,乃是羅倭‘一窩蜂’炮所傷。這一件龜船殘片從瓦解程度看,似是經颶風瓦解所致,並非炮火所能形成之瞬間分崩解體出的殘片。”
“微臣也是同樣看法。且由於‘一窩蜂’火炮較為特殊的結構,其戰甲的內巾出所連之皮肉中仍有無法剝落的竹片彈屑,諸位大人請看,”北溟的兵仗司主事也隨之更為詳盡述說道“由於我北溟兵仗司所產的新式炮彈封存方法中並不取用竹木之材料,所以此衣甲上的炮火傷痕,應當並非我北溟炮火所致。”
堂下漸漸安靜,眾人看著我與盛錚的眼神越發憐憫,而那沈允兒已然整個人強撐著一般,縮著內心似的,此時,方聽得一直靜靜聽案的新越三法司主事領銜一人起身對沈允兒肅然道:“沈允兒將軍,本官協助恆思齊大人,審問你最後一次,希望你確是想清楚了的回答。”說著,努了努嘴,傳譯官便開始傳譯。只聽得他一字一字問道“沈允兒將軍,你是否確定所看見覆沒龜船之敵人,乃是北溟新溟船?”
一時周遭寂然無聲,沈允兒背後的衣襟雖是冬天,一層層裹著,卻已然滲出碗大的汗漬於外袍上,如若脫了水一般的出汗,只聽得他愣了一刻鍾,又看了看李龍臣神色,終於強自大聲道“或是因為不遠處新溟船在與羅倭水師交戰,而颶風又起勢十分突然,所以一時間以為乃是新溟船之炮火所致,恐怕是末將誤會了二位將軍,還請二位見諒。”說著,他走到我們身前,深深的鞠了一躬,只是抬起頭來,那迷茫中依然有難以言喻的怨毒神色。
“此言不可輕談,還請沈將軍對此寫下手書,畫押,便於我等結案才是。”說著,新越的三法司領銜主事便揮揮手,命胥吏拿來筆墨官文,沈允兒揩了揩額上的汗珠,長籲短歎一番,方才躬身將筆墨攤開,簽字畫了押。
……
依著主上方均誠的要求,很快,此番會審庭記發送各處,似乎有命運牽動一般,我與盛錚又一次站在了風口浪尖與一種拯救光環中,得到了嘉獎。這一次,我被升任從三品督陣總指揮使。如若一夜間天堂地獄的跳動,著實令人煩擾。
換過囚服回到家,錦屏已然陪著繆氏與一應小廝丫頭站在門口迎候,繆氏與秦瓊一道前來府上照顧秦清,也順道一起置辦過年之事,還特特接了秦義將軍過來,所以這一陣子府上人丁興旺的緊。今日穿著掐金挖雲紫色羊皮小靴,罩著青金閃綠的棉鬥篷,依舊挽著圓髻的繆氏先上前來道“可回來了,你可去勸勸吧,清兒又在那裡舞刀弄劍呢。”旁邊的錦屏接過我脫去的鬥篷,跟著一起向院中行去道“爺,小姐志向甚高,總抱怨為了育兒管家,她不得去戰場殺伐,贏得生前身後名呢,您可千萬別和小姐在這事兒上對上,畢竟看在咱付府未來小少爺份上,您也哄著她高興點才是。”
我見他們一個個如臨大敵一般,想不出秦清是怎麽在院中練武的,一時心意煩亂,跑向後院,才剛穿過掛好了燈籠的遊廊,走到一個粉油影壁前,便聽得“砰”“嘶啦”“咣當”之聲,循聲看去,著實讓我睜圓了兩眼。只見得後院一片“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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