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老板當時多提了一句“商班主不是每晚都有戲”,那人便十分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別人用過的屋子,郡守豈能再用?稍後我會派人來打掃,宮老板就不必管了。”
因他給的銀子也實在,宮老板在路上悄悄的打了一個自己的耳光:“叫你多嘴!”
商雪袖接了帖子,翻了一下匆匆掃過,又合上,面有難色道:“這……我下午還要盯著他們排戲。”
即使有空,可她還要做很多事情,六爺寄來了那麽多本子,是給她的財富,也是給她的任務。
宮老板的汗又下來了,他想起了下帖人身後跟著的四人小轎。
這明顯是一定要接了人走的架勢。
他便有些焦慮,道:“郡守府的人還在外面等著,是帶了轎子來的。”
這麽一說,商雪袖就更不想去了,倒不是怕什麽,只是心中略有反感罷了。
宮老板道:“商班主,您若是有事兒要忙,不如我將下帖的喊進來,您自己個兒跟他說?”
他抬了眼,正對上商雪袖似笑非笑的雙眸,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道:“商班主您是走南闖北的名伶,我這生意就開在雲水城裡,在郡守的治下,哪敢明面兒上說個‘不’字?況且郡守大人邀請的是您商班主,也輪不著我出面推卻啊!”
商雪袖笑了起來,道:“宮老板說的對。不過既然是郡守大人派來的,像對下人那樣叫進來也不好,借您的客廳一用,請他進來用茶,我來跟他講就是了。”
“講什麽?”展奇峰剛進了屋,笑著問道。
宮老板雖然不知道他身份,但是也覺得他似乎是商班主身邊一個說得上話的人物,便又將方才的事兒說了一遍。
展奇峰便笑了起來,道:“商班主不知道郡守的大名嗎?”
商雪袖這才想起來之前剛進入南郡的時候,在飯店和“活夢梅”聽那個小二說的,可不就是這位郡守嗎?
此刻這位郡守一台轎子就一副非要見她的做派,倒真的很難讓她將郡守大人和百姓口中交口讚美的“南郡明珠”聯系到一起。
“若是沒什麽重要的事,可以去赴約。”展奇峰接過了帖子,也只是掃了一眼,就隨便的放在了桌子上,道:“鄺大人其實官聲不錯的,百姓們稱讚他的話有八九成真,可以放心去,不會出什麽差錯。”
他看著商雪袖道:“今日不去,明日也得去,郡守相約,不能總是找到借口不去,既然總歸有這麽一天,不如就應了,沒必要第一次就得罪他。再說,”他嘴角帶了些促狹的微笑,道:“班主見識過那麽多人,豈懼一個郡守?”
商雪袖臉便有些微紅。
這還是第一次展奇峰隱晦的來打趣她,可那邊兒的宮老板卻覺得有些心驚肉跳的,轉而似乎又有些回過神來。
商雪袖的名聲,他也有所耳聞,那是西郡傳過來的,做過幾件不像是伶人做得出來的大事兒,否則怎麽會有“傾半城”之說?這樣看來,就算是結識了什麽和鄺大人同樣官位的人物,也不很意外啊!難怪這位班主有底氣想要推拒郡守大人的請帖呢!
大嶽和小嶽不在,展奇峰反而是唯一一個最懂怎麽和當官的打交道的人了,他說的又十分有道理,商雪袖到底還是應了,點點頭,又笑道:“晚上上戲,我還是應該過來在後台坐鎮的,如果到時候我沒回來,展先生可得去郡守府救我。”
這實在是玩笑話,大家都笑了出來,就連宮老板也心中輕松了不少。
商雪袖既然要去赴約,自然少不得還要妝扮一番,便拜托宮老板去回個話,請下帖的稍候片刻。
宮老板不敢端著架子傳一句話就走,所以陪著笑站在那人身邊,時不時的硬找了一些話題套近乎閑聊。
直到過了大約有一刻鍾,宮老板看到對面的人眼神突然直愣愣的朝他身後望去,便也回頭。
商雪袖正垂頭看著戲園子的大門檻兒,一雙白玉似的手提了裙裾,邁步而出。那姿態端莊而高貴,如同風中修竹,纖細卻充滿了一種韌性。
她跨過了門檻,就抬起頭,眼睛掃向了宮老板身後的人,嘴角微翹,眼睛也略微彎了起來,理了一下鬥篷,不疾不徐的走向了宮老板,向他對面的人道:“勞您久等了。”
宮老板吃驚的看著眼前的人收起了倨傲的神色,甚至臉上露出了謙卑的表情,低頭彎腰道:“在下是郡守府的執事,商班主能來,在下便可以交差了,豈敢說久等二字。”
商雪袖也有些訝異此人姿態竟然放得這麽低,那執事又急忙快步走向小轎,掀了轎簾道:“商班主請上轎。”又有些猶豫道:“您身邊沒有跟著伺候的人嗎?”
他這樣問, 商雪袖心中倒生出了些許好感來,隻搖搖頭道:“我身邊只有一位嬤嬤跟著。怕路遠,勞累到她。”那執事點點頭,便落了轎簾,又囑咐四個轎夫抬穩點兒,這才上了路。
宮老板嘴張了半天,灌了不少冷風進去,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展奇峰站在了他身邊,也看著轎子去的方向,眼神中卻是意味不明,便道:“展先生,晚上……”
“晚上照常就是,商班主會回來的,再說,新音社是天下聞名的戲班子,裡面的每個人也都是拿出去能獨當一面的名伶,離了商班主,難道還不知道怎麽唱戲了?”
宮老板陪笑著點頭道:“那是,那是。”
二人進了戲園子沒多久的功夫,商雪袖那邊的小轎也落了地。
那位執事又極其小心的打開了轎簾,道:“商班主,郡守府到了。”
商雪袖邁步下來,這才發現外面又零零星星的落了小雪,說是小雪,其實落到半空,就變成了絲絲細雨,越到南方,倒不太容易看見下雪了。
細雨中,她隨著執事引導的方向走去,前方是一座極氣派的府第,哪怕說是像宮殿也不為過,左右都看不到頭的紅牆碧瓦,風格同上京相類似,鑲著銅釘的大門敞開著,兩旁的石獅子正向外怒目而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