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遠點頭,他跟了太子最久,性格也最是深藏不露,自然不會跟武將們有什麽言語上的衝突。
他看了一眼跟了太子不過幾年的展奇峰,就是他剛才出言不遜,挑起了爭執,人倒是不壞,只是仗著才華謀略有些傲氣罷了,便打算過會兒好好和他聊聊。
連澤虞接著道:“丁將軍親自督造長索,長索浸油晾乾,不能泄露半點消息。待到孤出城那日,丁將軍帶兵出城叫陣,吸引柳傳謀那邊的注意,孤一旦下了山崖就將長索燒掉,再回關時,便是大勝會師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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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亂,若說波及了南方,可霍都一代,尤其是霍都城內,卻仍然是夜夜笙歌;若說沒有波及,明顯的從北邊兒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初時還是一些看上去比較體面的富戶士紳,拖家帶口,往往進了城,後面跟著十幾甚至幾十輛馬車;慢慢的,再入城的就多半是些驅了一輛小馬車或驢車的人家——因為這樣,霍都的房價也日漸抬升,有買房的,也有短租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最後湧到霍都城門口的,就是衣衫破爛面有菜色的一大波的貧民。
而這個時候,霍都也已經戒嚴了。
入不得這座繁華都市的貧民自發的在城外搭起了臨時的窩棚,有一次拂塵文會挑的地方就在北城門附近,從高樓上看去,商雪袖甚至覺得北門外的樹都比以前少得多了,存留的樹能看到樹杆子白生生的,顯然皮已經被剝去吃了。
商雪袖不由得內心歎了一聲:“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饒是這樣,之前有先見之明提早進入霍都的那些南下的逃難人群,卻為霍都注入了一股活力。
緊張的躲避戰亂的旅程過後,再到了繁華安逸的地方,有錢的人家放下了一顆心,徹底松弛了下來。
此時的霍都容納了好些個出名的戲班子,輪番著掛牌演出,其中商雪袖的戲不管在哪裡演,都是場場爆滿。
商雪袖盡量不讓眼前的情形影響著自己舞台上的表現,可心裡的憂慮,卻怎麽都放不下。
西郡號稱太子謀逆而出兵征討,霍都已經傳遍了,而且也一定是已經開戰了,否則哪會有這麽多的流民?到底怎麽樣,有親自上戰場麽?勝負如何?
一想到這些,她就沒來由的焦躁起來。
蕭遷的屋內清涼依舊,泛著冷意的竹青色也不能讓商雪袖心情平靜下來——她自己也知道不對勁,在以前,只要在蕭六爺面前一站,她的腦海裡就充滿了六爺可能會問的各種和戲有關的問題,想的也全是應該如何回答,可現在,她卻在跑神。
蕭遷看著商雪袖,如果沒有戰事,如果沒有連澤虞的到來和離開,新音社原定要走一趟東郡的,正趁著太子東海大捷的好局面,趁熱打鐵的一路演過去。
但現在局勢實在不明朗,也不知道東郡陳寬海支持哪邊兒,西郡……更是去不得。
蕭遷道:“不如南下吧?南郡多年太平,文氣昌盛,戲種繁多,走一趟對你有好處。”
商雪袖是想一口答應的,可臨開口,卻又猶豫了。她關心的那些消息的來源,只有從霍都這來來往往的行商旅客、南下逃避戰亂的人的嘴裡才能傳遞個一鱗半爪,若是離開霍都南下,恐怕就再難打探到連澤虞的消息了。
蕭遷看著商雪袖的臉色,卻不急,隻淡淡的詢問道:“你在擔心什麽?”
商雪袖不應該擔心任何事情,去南郡是蕭遷為她和新音社安排的一條極好的路。
可是她就是不想去。
蕭遷看著她不說話,也不動窩,嘴角倒有了些笑意。
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在他看來就不必非要問個明白了,他之前發現了商雪袖的另一個問題才是他今天想解決的。
自打回到霍都後,原本
在外什麽事都能自己做主的商班主,幾天時間就又變回了昔日的商秀兒。
他要的是一個宗師,不是傀儡。
今天這樣的一番布置,他親自開了口要求她南下,商雪袖竟然以沉默拒絕著,看來還不算糟糕。
蕭遷笑道:“既然不願,就算了。總之霍都也有的演。”
“啊?”
商雪袖反倒有些吃驚,微微張著嘴,從來沒有這樣的時候,六爺居然就這樣忽略了她的反抗,還居然說“就算了”!
蕭遷道:“去哪裡,你可以自己決定,但是本事不能丟。”
商雪袖才收起了吃驚的神色,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沒有丟。最近又試著整理了幾個本子,現在霍都戲班子多,正好給了我空暇時間,可以和拂塵文會的人修改完善,之前新編的諸如《悅來店》、《刺湯》都上過台的,大家評價也都還不錯。只是有的本子我還不敢碰。 ”
蕭遷知道她說的什麽本子,倒笑了,道:“聽說全本的《玉堂春》你和大嶽小嶽他們都全整理完了?”
商雪袖紅了臉,道:“是。”這是她自己參加修改的最上心的一出戲,她念著胡爹,當初用《起解》教她開蒙,她就一直放在心上。
蕭遷道:“可以排這個。”
商雪袖又睜大了眼睛。
蕭遷並不多做解釋,道:“讓柳搖金把字練好點。”
柳搖金覺得自己好命苦,他的手已經磨出了繭兒,還在被商雪袖逼迫著練大字。
他承認他寫的字沒有班主好,可是已經比其他人好太多了吧!
商雪袖在他身邊柔聲道:“柳大哥,你也不想想,現在你在霍都也是家喻戶曉的明劇小生第一人了,你人又英俊,不知道多少芳齡女子欣賞你呢!若是這四個大字寫好了,你想想,柳搖金的墨寶,肯定每場都有人願意出好多銀子買啊!”
聽到“銀子”兩個字,柳搖金方笑了起來,心甘情願的繼續練,可以說,這出戲裡面,他花在練字上的功夫絕不比練戲少!
可是真的到了演的那天,他在台上揮毫寫完了“玉堂春色”四個大字博得滿堂喝彩的時候,才有些意識到,自己可能被那個嬌滴滴的商班主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