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澤虞聽著皇后站立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的平靜而端莊的勸諫著。
裡面不乏雨露均沾、開枝散葉這樣的意思,他靜靜的聽著,直到齊淑全部都說完,才道:“皇后甚是賢惠,張氏當時有孕,皇后也必定是滿心歡喜。”
齊淑抬起頭,道:“自是如此。”
連澤虞道:“是麽?皇后宮中有人看到了當日張氏常行走的路上有形跡可疑的太監拋灑異物,據說皇后也知道這件事?”
齊淑輕皺了一下眉毛道:“卻有其事,只是那人慣會胡言亂語,又常常偷奸耍滑,臣妾當時覺得其人其言均不可信,便沒放在心上,”她撩了裙裾跪在地上,姿態仍是高貴美好,道:“臣妾有罪,若皇上怪罪,臣妾無可辯駁。”
連澤虞道:“皇后請起來吧,你有何罪?”
齊淑站了起來,又道:“皇上……”
“若是勸朕的話,就不必再說了,”連澤虞有些不耐煩,乾脆的道:“朕國事甚是繁忙,無暇顧忌后宮。”
“可嬉妃……”
“嬉妃怎樣?”
齊淑在連澤虞冷冷的注視下,費力的道:“原本就是受罰禁足之人,怎能專寵……”
她抬起頭來,道:“即便惹皇上不高興,臣妾也要進諫,專寵嬉妃,便是太后也心中不喜,此乃不孝,更兼引發六宮不睦,請皇上三思。”
連澤虞冷笑起來:“皇后當為一代賢後。既然如此,朕若按照皇后所說,六宮雨露均分,皇后可高興麽?”
齊淑站在那裡,突然之間,一個“高興”怎麽都說不出口來。
連澤虞又緩緩的道:“皇后身子經常不適,既然如此,朕若是如同先哀帝那樣可好?”
齊淑猛地抬頭,盯著連澤虞。
哀帝,便是慶佑帝的父親,也是引發四王之亂的禍首……
在位期間沒有皇后誕下嫡子,因此若乾大小皇子為了這個皇位,拉幫結派,明爭暗鬥,單從這場禍亂過後竟然隻余了慶佑帝一人,便知道當時有多慘烈!
連澤虞突然有些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皇后不如朕的母后啊,朕的母后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齊淑嘴唇哆嗦了起來:“為什麽?為什麽臣妾就不行呢?臣妾是哪裡不夠好?”
連澤虞不再說話。
有的人原本就擁有的很少,卻願意什麽都舍棄掉。
有的人擁有的很多,不願意舍棄掉任何一樣,還想要更多。
人心貪婪,他也是後者。
在漫長的沉默中,齊淑到底屈服了,她清楚的知道她需要什麽,她背後的家族需要什麽。
這一瞬間,齊淑千百次的對自己重複的說著:她所在意的,想要的,那並不重要,一點兒也不重要。
她應該做的,不是去那些被皇上冷落的嬪妃張目,不是以她們為借口去和嬉妃爭風吃醋,更沒必要去替那些女人爭奪帝王寵愛……
理智如她,立刻知道有些事情,是皇上沒有辦法解決的,比如,未來太子的出身。
她道:“臣妾要一個嫡子,只要一個嫡子。”
連澤虞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去,齊淑明明提出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可她內心則越來越涼,仿佛隨著那腳步聲,心裡結的冰被一片片的踩的碎裂。
那封在冰層之下的,徹骨的,冰冷的水便漫了出來,簡直要將她四肢百骸,所有的毛孔都冰凍起來。
————
宋嬤嬤候在長春園的門口,手裡提著宮燈,小心翼翼的引著皇上。
商雪袖則倚著門,萍芷看著遠處曲曲折折的小徑那燈光搖晃,越來越近,臉上露出了些許喜色,道:“皇上看見您在這兒迎他,心裡必是高興的。”
商雪袖微笑不語,她長發並未挽起,只在腦後簡單的束了起來,風一起,便有發絲調皮的從她身後飛舞出來。
連澤虞看著不遠處嬌俏而立的商雪袖,不由得頓住了腳步,輕聲道:“最近她如何。”
宋嬤嬤躬了身子道:“娘娘平日看著心情還好,偶爾寫寫畫畫,不然就是出來散步。”
她想了想,又道:“只是那些戲本子什麽的都放下了,平日也不練功了。”
連澤虞點點頭,快步走到商雪袖面前,替她攏了頭髮,笑道:“倒真有些深閨倚閭盼歸人的樣子。”
商雪袖被他牽了手進屋,又為他用溫水擰了手巾遞過去。
連澤虞擦了臉,又淨了手,才坐在榻上舒了口氣,道:“可用過飯了?”
商雪袖道:“用過了。”
話音落下,她看著連澤虞微青的眼圈兒,覺得皇帝煞是辛苦,一大早忙到這般時候,日日月月年年如此。
她難免想起了以前帶著班子的時候,不過是每天教導幾個伶人,和大嶽、小嶽師父還有管頭兒處理一下俗務,就已經心身疲憊,像連澤虞這樣兒的,怕不是從早到晚得有幾十個官員輪著議事?
想到這裡,商雪袖輕聲道:“以前聽宋嬤嬤說,阿虞每日清早也都是要打打拳,練練槍的,天長日久,對身子骨兒也是極有助益的,就算是政務繁忙,也別丟下了。”
連澤虞心裡熨貼,便拉著她手道:“你自己也懂,怎麽聽宋嬤嬤說,你反而把功夫丟下了?”
商雪袖便偏了臉過去,不知道該怎麽說。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裡隱隱約約的覺得,她和連澤虞之間,已經經不起再一次的波瀾了。
她不願意再因為“伶人”這兩個字接二連三的毀損她和連澤虞之間的情意。
往事不可追,原本就有無數雙眼睛要盯著她出錯,她又何必緊拽著不放,授人以柄呢?
連澤虞將她拉到身邊坐下,道:“我在安江關第一次看到你,那時候你是不讓須眉的安國夫人,第二次是在霍都酬軍的時候,你全身著紅,金燦燦的,真如一尾鯉魚精一樣……我那時候想,哪怕真的鯉魚成了精,也一定不及你之萬一。”
商雪袖臉紅忸怩道:“阿虞渾說什麽。”
連澤虞又道:“後來,是在西都……”他語氣中帶了悵然:“阿袖,我對戲並沒有太深入的愛好,可那時候,你舞台上的風姿,豔光四射,隻讓我覺得天下無可匹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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