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黑漆漆的眼珠子向著太后身邊的玉簾看了一眼,便伸出手去,將太后的手握到自己裡,輕輕道:“母后,萬不會有事的。”
她自己的手也在抖,還安慰著蕭太后,蕭太后不由得眼神微暖的看了一眼皇后,點了點頭,又聽外面遠遠的有人高聲道:“怎麽了!昨天還好好的!”
蕭太后瞬間收了笑意,恚怒道:“怎怎呼呼的,給哀家叉出去!”
外面的是靜妃。
皇后道:“母后息怒。”便起了身,走到外面肅顏道:“靜妃,看醫需靜。”
她看了一下外面陸陸續續到了醴泉宮的嬪妃們,道:“人多的話,一來吵雜,二來氣悶,也不利於皇上恢復。”
靜妃一隻腳踏在門檻裡,一隻腳還在外面。
齊淑並不理她,對旁邊的來公公道:“來了嬪妃,一律擋回去。這會兒輪不到她們來添亂!若是皇上醒了,想見哪個,自有傳召。”
來公公便躬身道:“奴才得令。”
靜妃氣的臉色發白,卻也不敢在這裡高聲辯駁,隻得氣呼呼的縮回了那隻進了屋的腳,道:“臣妾告退。”
說罷轉了身,一隻手卻撫著心口,對著扶她的宮女花鈴兒低聲道:“明明昨個兒還好好的……”
夜裡去了皇后宮裡,今日就暈倒了。
平日裡端肅莊嚴的皇后,逮著了皇上,還不知道怎麽折騰呢!
她已經有了嫡子,還封了太子,就算是霸著吃肉,也總得給她們口湯喝喝吧?
遍連城宮,簡直就是一座寡婦城!
權妃就更是可憐,還一次都沒撈著呢!
靜妃心裡腹誹著走了。
可甩了一句“莫不是夜裡太勞累”出來,還飄在皇后的耳中。
齊淑捏緊了雙手,突然一笑,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回了屋。
此時連澤虞已經在鄭太醫施針下悠悠醒轉,他緩緩睜開雙眼——可他真是不想睜開。
若是閉眼,是否一切就都是夢境?
他歎了口氣,歪了臉,看向床邊坐著的蕭太后,勉力露出了笑容道:“母后,兒子讓您操心了。”
蕭太后便紅了眼睛,道:“皇上怎麽會暈倒……”
她拿了帕子拭了拭眼睛,道:“就一個太監在這兒,問他什麽都不說,只是喊著饒命,莫不是惹怒了皇上?”
連澤虞苦笑一聲,道:“母后這是怎麽了,和他無關,兒子怎麽還能被一個奴才惹到這個地步?”
他雙臂用力,強撐著坐了起來,仍是覺得昏昏沉沉,可更難受的卻是心中一陣陣的絞痛,他抬起了頭。
蕭太后正全心全意的看著他,可冷不丁看皇上抬頭,便觸及到一對毫無生機的雙眸,心中猛地一跳,緊接著就聽到他問:“嬉妃呢。”
蕭太后緩聲道:“皇帝在東郡嘔心瀝血,原本勞累……”
“嬉妃呢?”皇上的聲音更大了。
“皇上,你長途奔波回宮,原本該好好休息才是……”
“母后!”
她的話再度被打斷。
連澤虞看著她道:“嬉妃呢?”
因他表情太過悲愴,蕭太后竟然無話可說,可心裡卻一樣的悲愴。
這真是孽緣,孽緣!
齊淑端正的坐在那裡,靜靜的看著這一對母子,開了口道:“皇上,太后太過傷懷,便由臣妾來說吧。五月初五,冷宮西側的庫房起了大火,蔓延到了冷宮,救火不及,臣妾也找過,找不見嬉妃的屍首,想是已經焚毀了。”
連澤虞並未看向皇后,只是看著蕭太后:“朕將嬉妃交給母后,朕答應母后再不碰她一下……母后也答應朕,留她一條性命……朕臨行之前,曾懇求母后善待她,母后不是答應朕了嗎?”
“那又怎麽樣?”蕭太后終於紅了眼眶吼了出來:“難道讓娘賠她一條命嗎?”
“你說過不動她的!”
“娘是說過!可娘討厭她!恨她!就算是娘下手除了她,又怎樣!”
屋內頓時一片寂靜,只有外面的雨,還唰唰的下個不停。
齊淑看了一眼皇帝,其實她眼神已經飄到皇帝身後的窗外。
這樣的雨天,若能靜下心來仔細分辨,能聽到雨滴落地的聲音,雨滴敲窗的聲音,屋簷流水流到地上的聲音,也能聽到樹葉淋到這樣的一場甘霖的時候發出的愉悅的刷啦啦的聲音。
閑聽雨聲,那是她還是閨閣少女時喜歡做的事情,無聊而風雅,太多太多像她這樣的、無憂無慮的世家閨秀,都這樣無聊而風雅的打發時間。
她靜靜的開了口,道:“這不是母后的錯……母后何必故意把這黑鍋往自己身上背,豈不傷了和皇上的母子情份?”
她離開了座椅,跪到地上,道:“這件事,實是臣妾失職。五月初五邀了公侯百官家眷進宮飲宴,於金明池觀賞彩船和跳鍾馗,收納彩船、一應燈具的庫房就在冷宮的西邊兒,大抵是彩船和燈具檢查不仔細,留了火星子,夜裡燒了起來。”
她低頭道:“恰好刮了西風,一下子便蔓延到冷宮那邊。那裡偏遠,原本也只派了兩個人守門,奴才夜裡貪杯,睡得沉了,待到發現起了火,火勢已經大到不可救了。”
她伏地不起,道:“若皇上怪罪,罪在臣妾。 ”
“大抵是”、“偏遠”、“貪杯”、“不可救”……
連澤虞眼前一陣陣的昏黑著,是啊,在這連城宮中,商雪袖在冷宮那樣的地方,並沒有人在意、關注她的死活,也沒有人願意認真的去探尋大火起來的原因,甚至人沒了,也沒有人願意去認真尋一尋……
兩行淚從他眼中湧了出來。
他怎麽會以為冷宮是個安全的地方呢……
他怎麽會以為,若他不聞不問,她就不會被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呢……
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蕭太后嚇的也站了起來,道:“皇帝!”
連澤虞沒有說話,他向外走去。
齊淑看著皇上的身影在門口消失,蕭太后焦急的勸阻著他,但他顯見是不會聽的,偌大的寢殿內,人瞬間走了個乾乾淨淨。
白芩隨侍跪在她身邊,心疼道:“娘娘……您起來吧。”
齊淑笑道:“皇上還未叫本宮平身,本宮哪敢起來。”
她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無悲無喜。
若不去看看,怎麽會死心?
這樣的滋味,大家都應該嘗嘗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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