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第一次將一頭半白的亂抿到耳邊,打理成一副將將能見人的樣子,雖然面容仍然肮髒,可的確確是個眉眼精致漂亮的美人,尤其是那雙眼睛,動人心魄。Δ Ww W.LieWen.Cc
直到商雪袖開口說話,兩個人才仿佛從夢境裡驚醒,雖然她盡力說的委婉,實在是暗啞難聽。
她道:“我來收拾吧。”
入夜時分,木魚兒已經出了輕輕的鼾聲,額頭上的碎也因為天氣熱而又濕又粘的粘在臉蛋兒上。
外面敲了三更的更鼓,老廟兒靜靜的坐在木魚兒旁邊,一隻手輕輕的幫他蓋上被他蹬開的薄布單子,眼睛卻看著一直在忙碌的商雪袖。
她細細的拿了掃帚將這小廟中每一處都打掃過,又拿了抹布將桌案、香爐、燭台擦得一乾二淨。
忙了這許久,她額頭上也見了汗,便用手背擦了擦。
她還整理了自己那身並不算完好的衣服,將衣領攏的更緊了一些,然後腰間拿了布條系好。
那布條系緊的瞬間,月色下的身條更顯得玲瓏有致,而她在走動做事的時候,一舉一動都那麽賞心悅目,風姿楚楚。
老廟兒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麽來歷,隻認定了這一定是富貴人家遭了難的女子。
他想了想,輕聲道:“木魚兒他姑姑。”
商雪袖良久才反應過來,老廟兒是在喊她。
這也難怪,這一陣子,若是來了生人,她就裝瘋賣傻,若是只有三人在廟中,她就沉默不語,老廟兒自是不知道她姓甚名誰。
只是這樣喊,讓她心中不免有了一絲暖意。
她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
“你這是要走了嗎?”老廟兒問。
商雪袖道:“是。”
她難道還能一直留在這個廟中,一直到死嗎?
老廟兒有些胖胖的臉,在夜色中看不清楚,過了一會兒道:“他姑姑,我求你一件事。”
他沒等商雪袖回應,緊接著又說道:“你帶著木魚兒走吧。”
商雪袖怔在了那裡,她並沒有很排斥或者很反感這樣的請求,事實上她現在對很多事情是無謂的。
只是她不願意敷衍老廟兒,慢慢的道:“我其實沒有什麽去處,接下來要去哪裡我自己心裡也不清楚,甚至身無長物,只怕木魚兒跟著我,還要吃苦。”
老廟兒道:“我知道。我啊……木魚兒是我撿來的孩子。”
“我知道。”商雪袖道:“您出門的時候,這孩子會和我聊天兒。您待他就像親孫子一樣好。”
“那也不頂用,”老廟兒喘了幾下道:“我老啦,在這小廟裡混吃等死,可木魚兒,才這麽大,我要是沒了,他怎麽辦?”
說到這裡,他聲音低沉了起來:“我也只是能供得起他吃飯,所以他長到了這麽大,卻什麽都不會,難不成以後他也跟我有樣學樣,乾坑蒙拐騙這行?”
商雪袖輕輕皺了眉頭,其實老廟兒是無需自責的。
這一片兒,本來就是上京城裡貧民的聚集地,別說是木魚兒,就是旁人家的孩子,也念不得書,學不成什麽本事,大多都是到了十來歲,便出去做些下等的苦力活罷了。
“再者,我這病啊,”老廟兒壓抑著咳了幾下,自嘲的笑了起來:“老了老了,還得了個富貴病。”
商雪袖便驚愕了起來,又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富貴病,您說的是……”
“昨個兒下午去劉赤腳那看的。”老廟兒道:“我還猶豫怎麽跟你們開口,尤其是木魚兒。”
他回頭看了一眼仍自熟睡的孩子,道:“正巧你要走,那就帶了他走吧。”
商雪袖想說,去治。
可是拿什麽去治?
老廟兒在這地方,不過是能勉強維生,哪有什麽銀錢?
她也不再是那個唱一場戲便無數人打賞的商雪袖了。
商雪袖咬了咬嘴唇,不再多問為什麽他就信得過她,也不再問為什麽不能以後托付給鄰裡,隻點頭道:“只要您說通木魚兒那孩子,我明日就帶著他走。”
老廟兒本以為她還要推諉幾句,卻不曾想到她這般乾脆利落,心裡終於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可到底心裡難受的不行。
他離開了木魚兒那張床,走到前面兒城隍爺爺和奶奶那倆灰撲撲的“金身”下面,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商雪袖看著他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胡須上煞是狼狽肮髒,胖胖的身軀一抖一抖,不由心酸,卻不知該怎樣勸慰。
半晌還是老廟兒自己平複了過來,歎了口氣道:“走吧,挺好的。”
他禿嚕了一口氣,道:“你說,木魚兒大小就跟著我這老頭子,萬一有那麽一天,我兩腿兒一蹬,真的去見城隍爺爺、城隍奶奶了,他得有多難過呀。”
人生最難的就是生死離別,商雪袖想。
因為怕周邊人多嘴雜,更兼人心難測,所以老廟兒一夜沒睡,早早就叫醒了木魚兒,又弄了飯。
天色還沒亮的時候,商雪袖迷迷瞪瞪的睜了眼,見老廟兒正在那擺置飯桌,難得的還有幾個饅頭。
她起了身,繞到後面,看到木魚兒正扒著包裹,老廟兒便嘮嘮叨叨的道:“好不容易整理好了,又給我翻的亂七八糟。過來吃飯!”
三個人圍著小桌子蹲了下來, 木魚兒便好奇的道:“姑姑要去的地方遠麽?爺爺不放心,讓我跟著你去。”
商雪袖便抬眼看了一下老廟兒,才看著木魚兒道:“是很遠,說不定要走好多地方,姑姑一個人害怕的很。”
木魚兒便咬了一口饅頭,拍拍胸脯道:“那我就陪你走一趟吧!”
真出了事,這麽點小頂什麽用呢?商雪袖笑笑,卻點點道:“好。”
吃過了飯,老廟兒煞有介事的道:“過會兒就是吉時了,我算過的,最利出行。你們這就走吧。”
他看了看商雪袖,還是有些不放心,從屋裡拿了一件衣袍出來,道:“穿上吧。”
商雪袖便低頭看了看自己,也覺得不妥,接了過來,一上了身,頓時身形顯得臃腫起來。
她又拿了一塊灰不拉擦的布,兜在頭上,鬢邊兒拉拉雜雜露了枯草也似的半白絲出來,倒和一個普通窮困女子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