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字聲音那麽輕,可又那麽重,商秀兒早已哭不出來了,眼眶乾乾的,她麻木的看著蕭六爺,又看著頭頂,這是權貴人家的床,那上面可真好看啊,雕梁畫棟下,層層輕紗幔帳,用漂亮的白玉雕刻的百合花鉤子勾起來,濃密的紫色流蘇隨著蕭六爺的呼吸聲輕輕的晃動著。 商秀兒就這樣發著呆,維持著跪坐在床上的姿勢,還是一聲鼾聲將她驚起,她慌亂的直起身,眨了眨乾澀的眼睛,輕輕的挪下了床。
她的衣服還是濕冷一片,又慢慢的把自己挪到熏籠那裡,香氣和熱氣圍繞著她,她才覺得寒冷離她遠了一點。
又是那樣,她累極了,也困極了,可是卻打個盹都做不到,她現在穿的整整齊齊,連頭髮都用手指攏好簡單弄了一個髻,跪在熏籠旁冰冷冷的地上,身上好像是有些暖和的,可腿上卻凍的要命。她看著床上正在酣睡的六爺,將一會兒要說出口的話,十遍、二十遍的重複著。
觀音在門外凝目注視著莫忘居的窗戶,那裡早就熄了燈,她吸了一口氣,似乎是想歎氣的,可最終這聲歎息消失的無影無蹤,她道:“龍兒,你說……算了,我們回去吧。你……你讓人把熱水先燒好備著。”
窗外的天色終於變得灰白,床上的六爺翻了個身,嘴裡含混的說了聲“茶”。
過了一會兒,似乎是因為始終沒有等到茶水,六爺似有怒氣的拍了幾下床鋪,然後翻身而起,下榻時又踢到了酒瓶,發出了咣當當的響聲,他才略略睜開雙眼,從床邊的小幾上自己倒了涼茶,咕嘟咕嘟灌了一氣,才坐在床榻邊上,重重了舒了一口氣。
商秀兒呆呆的看著輕紗幔帳裡,她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她也好想喝水啊,可是她一點都不想動了――動一下就會體會到兩隻膝蓋刺骨的疼。
蕭六爺坐了一會兒,清醒了一點,才終於發現不對勁,整個屋裡彌漫著的那種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的氣息,酒氣,香氣……他回頭看向床榻,又看了看自己。
他深呼吸了一下,眉頭都沒皺一下的將袍子披在赤-裸-裸的身上,簡單攏了一下,穿上鞋子,一把將幔帳撩開,因力氣太大,右邊帳子的一下子就從掛鉤那裡撕裂了,輕輕飄落在地上。
然後蕭六爺就看到了商秀兒。
他撫著額頭,壓抑著問道:“昨晚……是你?”
商秀兒愣愣的看著,在她還沒來得及點頭或者回答“是”的時候,蕭六爺已經大踏步走了出去,商秀兒聽到門被“哐”的一聲踹開,然後蕭六爺的聲音傳了進來。
“人呢?來人!”
商秀兒聽到有人輕手輕腳的進來,將鋪蓋卷起拿走的,重新鋪置床榻的,開窗透氣除塵的,換炭換香料的,重新泡茶的,端了銅壺倒洗臉水的。
過了好一會兒,蕭六爺換了身裡衣,渾身水氣的進來,平靜的洗了臉,用抹布拭乾,有人幫忙換了嶄新的一身衣袍,他隨手從小廝端的盤子裡挑了玉帶、掛飾和簪子,這才有人仔仔細細將腰帶扣好,又掛了配飾,又有人小心翼翼的上來梳理了頭髮,插上簪子。
可整個的過程卻是滲人的安靜。
蕭六爺坐在椅子上,端起了茶盞,輕抿了一口。
“九齡秀?”蕭六爺開口道。
“六爺。”商秀兒扯著乾澀的嗓子應了一聲,身子卻僵硬的動不了,道:“觀音……”話還沒說完,蕭六爺已經將一桌子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瓷器摔的粉碎,茶水四濺,商秀兒嚇得一哆嗦,用體溫好不容易烘乾的裙子又是濺滿了水,那些小廝立刻跪在了地上,低著頭,每個人的身體都在顫抖。 “娘子呢?”
一個小廝顫著聲答道:“竹園那邊還沒有動靜。”
此時蕭六爺已經平靜下來,冷聲道:“都下去。”底下跪著的一片人才起身,又將地上收拾乾淨,齊齊退了出去。
直到現在,商秀兒才看清,眼前的這位六爺,的確是可稱為美男子的。
他年紀大概三十多的樣子,眉毛不濃密也不疏淡,略有些往下垂,襯著一雙略微向上挑的鳳眼,反顯露出一種抹不去的哀愁模樣,鼻梁高高的,細而挺拔,嘴緊緊的抿著,說話時能看到裡面整齊潔白的牙齒,他嘴唇上留著短髭,下頜也留有些許的不太長的胡須,修剪的十分整齊得體,雖然整個人看上去是恂恂君子的模樣,卻同時具備著成熟和輕狂, 這兩種特點奇異的統一在這個人身上。
蕭六爺向外邊道:“鼓槌兒,去讓谷師父熬一碗水,養嗓子的,跟她說她就知道。”
外面應了一聲,便有腳步聲去遠了。
蕭六爺坐在那裡沒有再說過話。
商秀兒著實有些拿不準了,現在天已大亮,但是那位“觀音”娘子,卻一直沒有出現,她剛才隻說了“觀音”兩個字,就讓他如此勃然大怒,她隻能閉了嘴,事先準備好的話一句都無法說出口。
腳步聲又漸進,一個小廝端著紅木盤子進來,上面放著一碗湯水,蕭六爺向商秀兒的方向使了個顏色,那小廝才敢端到她面前,恭敬道:“姑……姑娘,請潤潤喉。”
商秀兒踟躇了一下,端起那碗湯水,先是嘗了一口,然後咕嘟咕嘟的全喝掉了,她實在是太渴了,而且這碗水真的太好喝了,清香中帶著隱約的甜味,她能隱約能嘗出來羅漢果的味道。
蕭六爺又道:“鼓槌兒,把馬尾叫來。”
片刻,兩個小廝老老實實的站在蕭六爺跟前。
“馬尾,我讓你打聽昨晚李都守的事,打聽的怎麽樣了?”
“小的都打聽得了,是李大人帳下的一位馬師爺,不知在什麽地方看過牡丹社這出戲,他是個沒什麽本事卻慣會拍馬奉承的,知道李大人嗜看南腔,所以才反覆在李大人面前提及。原本李大人本沒多大的興致,又不知道哪個欠嘴欠舌的說爺也要去觀戲,李大人這才也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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