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便安安靜靜的看著台上。
瞿大娘子在旁邊看了她好幾眼,心中更加覺得九齡秀不是一般人——她的眼光太毒了,非但第一面兒就看出來這是唱老生的,還僅憑幾句話就斷定班子裡的老生不如他。
因為商雪袖一直在認真的看戲,所以金鑼班的人都安靜的坐在台下,連閑聊的沒有。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不到,上面才唱完了,果然像她想的那樣,余音社也去掉了《探皇陵》,她便站了起來,道:“余班主,您先歇歇嗓子,過會兒還要勞煩您。”
“堂哥,你幹嘛要幫著她?”余嫋嫋直跺腳,又仿佛想到了什麽一般:“堂哥,你不是看她長得好看吧?”
頓時她的目光就又換了一種意味,上上下下的帶著嫉恨之意的打量著商雪袖。
商雪袖正忙著和畢二奎還有那個扮演楊公子的說戲,還要和琴師定調門,無暇注意這邊兒,可瞿大娘子卻聽到了,臉色一沉道:“余姑娘好歹也是走南闖北的人,人也是漂亮人,怎麽說話這麽不中聽呢?你問問你們余班主,要是有人這麽說你,他乾不乾?”
余嫋嫋臉唰的一下子變得通紅,她在余音社裡是頭牌的青衣,也算是說一不二的姑奶奶,從來沒有人頂過她,頓時嬌聲叫了起來:“堂哥,她……她說我,你別給他們配了!”說罷手已經拉住了余慶祥的袖子,一副死也不肯撒手的模樣。
“嘖嘖嘖,余姑娘,戲班子會戲,憑的是本事,您這樣,可真不像……”
“憑本事就別讓我們幫忙啊!”
這邊兒動靜大,商雪袖已經注意到了,看著被拽住胳膊的余慶祥,目光中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笑著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唱吧。到底要不要上來配戲,余班主自己決定。”
說罷她轉了身,安撫的看著金鑼班的人道:“沒事,演起來。”
台上只有一個桌子,充作王位,鑼鼓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商雪袖從側面而上。
她身上不過和余嫋嫋一樣,披了一件青衣的練功褶子,可從台側走出來那一瞬間,整個下面都安靜了下來。
就連金鑼班的人,都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樣。
因為,商雪袖在和他們同行的一路上,所有的戲都不過是平平的演,就算是這樣,已經強過他們以前雇的旦角兒了。
可現在,一旦她認了真,整個人便都不一樣了,仿佛讓這荒僻邊城的一個普通而陳舊的戲台都耀眼了起來!
她的表情肅穆而又有些哀戚,這是一個剛失去丈夫也是一個帝王的妃子,渾身貴氣十足,邁著台步,走到了中間,又透了透水袖,看似隨意的那樣一搭,水袖便齊齊整整的折到了腕子上——光這一手,就已經讓余慶祥的眼光不一樣了!
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身段,無不是講究而到位,甚至可稱得上精雕細琢……余慶祥瞥了一眼仍然拽著自己袖子的余嫋嫋,就算是余嫋嫋的師父,竟然也比不上這個九齡秀!
商雪袖此時已經坐到了桌子後面,臉上表情卻更加微妙,仿佛在強自鎮定一般,這正合了李豔妃的身份!她本來就不會理政!所以心裡沒底!只有這樣,後面聽說番邦使臣輕視女王的時候,才會二話不說的要將國事讓給她的父親代管!
旁邊余音社那個演李良的早已渾身發癢了,最後實在忍不了了,道:“我,我可得上去了,這樣兒的角兒,不能一起演上一場,可惜啊!”說罷便竄到台上去,時候恰到好處,正來得及念第一句台詞,余慶祥便將眼睛眯了起來,這幾句念完,便要聽聽這個九齡秀的嗓子如何了!
九齡秀的聲音一出來他就驚愕了。
余嫋嫋平時在外面也有不少人追捧,還有捧她的文人給她題過“余音嫋嫋”的字,可見嗓子的確是好的。
可這位九齡秀還在余嫋嫋之上……不,嫋嫋不能跟她比……而且,這明劇的味道竟然如此正宗醇厚,這才只是一句念白啊!
難怪剛才她會說讓自己決定要不要上去配戲!
余慶祥動心了,若是這樣唱一場,這樣的一個青衣,配起來該是多過癮的一件事兒!
檀板聲響了起來,過門之後,便是幾句唱了。
九齡秀的聲音放了出來,她做了提筆蘸墨的姿勢,雖然沒扮妝,但卻如同華光四射珠光寶氣的一位貴妃,權傾天下,正在寫著一份讓位的詔書——每一個舉動都優雅端莊,貴氣無比,讓眾人仿佛看到戲台上花團錦簇。
余慶祥不知道什麽時候掙脫了余嫋嫋的手,和金鑼班的畢二奎對視了一眼,便上了台。
這一場戲,唱的酣暢淋漓!
而下得台來,余慶祥也是大汗淋漓,是累的,也是羞愧。
在三人對唱的時候,九齡秀照顧了他和那個花臉!
他今天才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一個尋常的在邊塞小鎮遇到的戲班子裡也藏龍臥虎!
最終,三天后的演出,果然像商雪袖預先和瞿大娘子說的那樣,角色和她定下來的分毫不差!
嚴大人看著台上容顏和唱功俱都十分出眾的李豔妃,在聽到旁邊的師爺的話以後, 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他不是嚇的,他是驚喜的。
師爺在他耳邊說的是:“大人,記得省郡柴大人發的文麽?”
師爺拿手指朝上指了指:“從上面下來的那個。”
他看嚴大人還一臉茫然,便焦急道:“大人您當時還說荒唐來著……您忘了?”看著嚴大人恍然大悟,他又道:“在下在西郡看過這位的戲,就是……”
他便指了指台上,輕聲道:“演李豔妃的這位。”
師爺將嚴大人從椅子下面又扶了上去,嚴大人道:“拘起來?”
這回師爺又差一點兒摔了,恨鐵不成鋼的道:“那位看重這位,您敢拘?您呀,上報給柴大人,我們這邊派幾個得力的差役,遠遠的墜著這個金鑼班,別丟了就成。”
嚴大人皺眉道:“那我這功勞不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