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笑了一下,並沒有回答她,而是指了身邊一摞匣子,道:“這些留給你。”
那一摞大概六七個匣子,裡面裝的都是價值不菲的頭面,是由程師親自打造的,極為精致華美,小玉桃喜歡很久了。
李玉峰和班子裡其他人一直在關注著這邊兒,聞言一齊走過來道:“班主你這是……”
“我已經決定不再唱了,留著也沒有用,這些頭面,還有那幾箱戲服,留給小玉桃。”
她鄭重的對著眾人道:“小玉桃算是我的親傳弟子。”
商雪袖離社以後,小玉桃作為頭牌的青衣,也懂得了不少東西,聽了這話極麻利的跪了下來。
“玉桃兒,我的戲,你耳濡目染,加上我時常教你,你大多都會了。以後自己要勤學勤練,不可荒廢。那些個春字輩兒的學徒,也好好帶出來。”
她諄諄囑咐著:“千萬莫忘了新音社的初衷,它是第一個唱明劇的班子,不在伶人揚名,而在傳播教授明劇,春字輩兒的,是它第一批弟子,切莫耽擱了他們。”
李玉峰眼睛熱熱的。
商雪袖的名聲到現在有多大?他太了解了!
她這樣突然的退出了梨園,必定與南郡時被大家夥兒合起來傷透了心有關!
可她卻仍是認了妹妹做親傳弟子,唯一的弟子!
只要小玉桃她肯好好唱,用心唱,眼前的路說有多寬,就有多寬!
商雪袖看著小玉桃,道:“這新音社,由我的手,交到了你的手。本錢是我給你的,但你能不能攏得住,還能再生出本錢來,就是你的事兒了。”
她揮了揮手道:“你們出去吧,幫我把花平叫過來。”
在西北的時候商雪袖在連澤虞差遣的人護送下南行,花平原本就是看上了商雪袖,要跟著她的,所以便一直綴在他們那一行隊伍的後面。
那些護衛商雪袖的人可不是吃素的,當天就把他揪了出來,還是商雪袖說他是熟人,這才救了他一命。
花平陪著商雪袖返回霍都,雜七雜八講了一路,全是他看過的戲,就連商雪袖都佩服他見識廣博。
待到了新音社裡,更是什麽都懂,又不挑演什麽樣兒的龍套,還不計較銀錢,倒是很快就和裡面兒的人打成了一片。
這會兒商雪袖把他叫了進來,決定卻不好下。
她看了花平良久,才道:“我既然已經決定歸隱,是肯定不再唱了的,你是打算留在新音社還是怎麽樣?”
花平躊躇了一會兒,道:“新音社若沒了你還有什麽意思?就算是我現在不離開,估計也呆不了多久。”
“那你幫我個忙可好?你去上京吧,秋聲社在上京,你將這幾樣東西給秋聲社的徐班主。”
花平應了一聲,便將東西拿了過來,倒有些好奇:“這是什麽?”
“幾出戲本子。”商雪袖道:“很適合他的聲腔。”她想了想又道:“你可以跟著他的班子,秋聲社以後會很棒。”
就連商雪袖都誇讚的班子,花平哪會不感興趣,連連點頭道:“交給我就是。”他正要走,又縮回了腳,道:“你歸隱是和那群來找你的人有關麽?”
商雪袖看著他,微笑道:“不是。只是不想唱了。”
花平也經歷過許多分分合合,聳了聳肩,擺出了一副只要有戲看便不太在意的樣子走了出去。
什麽都交待完了,商雪袖的肩膀才松垮了下來。
她靜靜的坐著,直到外面全都安靜下來,新音社的人已經都走光了,她才拿起了鬥篷披在身上,待要離開,卻不由自主的走到後台的入相簾子那,偷偷的掀了一條縫。
戲台子上依舊燈火通明,只是空蕩蕩的。
下面的座位已經被歸置到了原處,擺放的整整齊齊,猶自有人在台下流連,從簾子後面看不清那些是誰……她長歎了一口氣,說不留戀,不惆悵,怎麽可能?
她最後看了一眼戲台子,斷然放下了簾子,握緊了手中的畫軸兒,向角門外走去。
“商姑娘。”
商雪袖抬頭,見是蕭遷和賽觀音站在通往角門的過道處。
那過道中空無一人,原本平日也是從不打開的,她知道這必是六爺幫忙,為她行了方便。
賽觀音道:“六爺對你有話說。”說罷便慢慢的走到了旁邊。
蕭遷看著商雪袖,想到若是在外面,他憑著這樣的身份,有什麽事到底也能關照一番,可一旦入宮,便是他再也無法照顧得到的了。
她無論以什麽樣兒的身份入宮,都是再一次猶如無根的飄萍。
想到這裡他胸口微微發緊,他認認真真的看著商雪袖。
“蕭園小宴,再勿提起。七年前的移花接木,永不可說。”
商雪袖一個激靈,抬起頭,看到蕭遷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鄭重,甚至有些嚴厲。
她轉瞬明白過來,矮身施了大禮,說話聲中已經帶了淚意與鼻音:“六爺,雪袖就此拜別了。請六爺與娘子千萬保重。”
說罷她起了身,將風帽戴在頭上,又攏緊了鬥篷。
那卷兒提了《花非花》詞的、由她親手繪製的太子小像,仿佛成了她唯一的依靠,被她死死的抱在懷中,如同一陣風一般從蕭遷的身側經過。
深藍底、銀線繡水浪花邊、帶著“雪”字的旗子被風高高卷起的,飛舞的漂亮且醒目。
商雪袖毫不遲疑走過彩旗簾子下的通道,再無一次回眸,快步走出了知雅水榭的角門。
身材挺拔高大的護衛先一步開了馬車的車門,伺候著商雪袖上了馬車,才翻身而躍,坐到駕車的位置後先向後面兒呼哨了一聲。
看到隨行的數名護衛也都上了馬,他才乾脆利落了揚起馬鞭道:“駕!”
商雪袖感覺到馬車的前行,在黑夜裡道路上的轆轆聲如此響亮。
車內溫暖如春,她輕輕的將畫軸放在座墊上,畫卷上面是即使不打開、她也牢記心頭的模樣。
畫上的阿虞肩披薄雪,門前佇立,一如那晚,她開了門,看到他。
待等到了上京,恐怕已經是深冬時節了,她心中離別的惆悵仿佛被車內的香氣、暖意化解開來,只剩下滿腔的旖旎情思。
——阿虞,再過一些時日,你打開門,會看到我。
《第四卷·明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