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真的是掛了班出來散心的功效,將所有的事情又翻來覆去的捋了一遍,商雪袖現在再想起兩位師父,已經沒有像當初那樣傷心欲絕。樂文小說
不同於新音社,兩位師父出身世家,難免要為家族謀算——難道反而因為她這個教了幾年的女伶而拋舍家族麽?小嶽師父是極聰明的人,必是沒有更好的法子可以想了。
商雪袖打心眼兒裡還是願意將他們當作師父的,可大嶽小嶽到底是名士,教了她三年,陪伴了她去過上京、西都……已經是天大的榮幸,他們信上都那樣寫了,她再死皮賴臉的非要他們做師父,就難免有利用人家名聲之嫌了。
除此之外,這一路上,商雪袖還終於明白了她在憂心和焦慮什麽。
其實她和賽觀音一樣……身為女子,她們的選擇似乎總會是相似的。
她憂慮的是,如同蕭遷不能將觀音娘子和慶佑八絕的賽觀音身份剝離開來,她也無法將連澤虞和太子的身份剝離開。
她貪慕阿虞的愛,卻懼怕太子的身份帶來的重壓——所有身邊的人,都因為那個至高無上的身份自動自覺的對權勢俯首帖耳,而忽略了她的感受,無視幾年的相處和情誼,甚至將她逼進了險境、絕境!
現在,太子已經變成了聖上。
想到這裡,商雪袖也終於知道,她並不是出來散心,而是早就做出了選擇,只是因為懼怕,打心眼兒裡想逃避內心的選擇,拿“明劇”做了自己逃避的殼。
下弦月靜靜從駝峰的中央移到了天空的更高處,需要仰頭才能看得見了,商雪袖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塵,她出來的太久,一是怕班子裡的人擔心,二是枯坐無用,還不如趁著功夫多寫點東西。
剛回頭就聽見城門口那裡有人在喊她,她急忙往門口那裡走了幾步,看到是易成金,便笑道:“易哥兒,你怎麽找來了?”
易成金才十幾歲大,也不學唱戲,跟著瞿大娘子到處走南闖北,小小年紀,倒十分老到,看到商雪袖面露喜色,道:“散戲了,我娘讓我出來找你。”
商雪袖便走在了前頭,進了城,見到有烤羊腿的小攤兒,便掏了錢拿了半斤,塞到易成金手裡,道:“晚上冷,難為你還跑出來找我。”
她常照顧易成金,易成金也不和她見外,用手拎著一塊放到嘴裡,邊嚼邊道:“班子裡剛散戲,人手不夠,只有我這麽個閑人兒,我娘不差使我差使誰?聽說剛才又有一個戲班子進城了,這也倒怪了,這麽荒僻的地方,一個戲班子都難得,居然來了倆?”
商雪袖笑道:“西郡那邊剛打過仗,不好做生意了,上京和霍都都是有好些個大戲班子常駐的,東海那邊兒,聽說鏡鑒班也過去了,余老班主是唱戲就要唱滿的人,他掃過的地方,生意也不好做。所以來這種荒僻地方,也不失為一種選擇,你娘還不是也瞅準了這點?”
易成金便道:“你還沒說南郡呢。南郡也不能去嗎?”
商雪袖怔了怔,笑道:“嗯,聽說南郡也不太平。”
易成金便嘟囔道:“你知道的可真多,看你也沒比我大幾歲呀!”
商雪袖沉默了一會兒,又道:“這地方,金鑼班在這兒,座兒都賣不滿,兩個戲班子都在駝山鎮——我看瞿大娘子恐怕要再往北走了。”
易成金叫了起來:“為什麽是我娘往北走啊?”
“你啊,白跟了你娘出來闖這麽多年了。”商雪袖笑道:“瞿大娘子什麽時候和旁的戲班子爭過?你娘曾經說過,唱戲的都不容易,金鑼班口碑好,有一半兒是你娘的名聲。再者,”她們已經走到了房門口,商雪袖笑了笑,邊掀簾子邊道:“那個戲班子肯定也不會到了這兒就返回的,我們先一步往北邊兒唱,也是能佔到便宜的。”
話音剛落,屋裡正在洗臉的瞿大娘子便抬了頭,拿了布擦了幾下,恨鐵不成鋼的道:“我帶了你幾年了,這點事兒也不明白,不然早就把戲班子交給你了。”
易成金道:“你給我我還不想要呢!”說罷便一溜煙兒的跑了。
瞿大娘子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又讓你破費了。這孩子又懶又饞,真是沒法子。”
“您這麽寵著他,事事都替他張羅好,易哥兒是個有福的,再說易哥兒心性又不壞,以後安定下來過日子不也挺好?”
瞿大娘子便拍了拍商雪袖的手道:“府衙裡差了人,讓我們戲班子裡去個人,我平時少見官面兒上的人,見到了嘴巴就要拌蒜,話都說不靈巧,我看姑娘見識多,明天陪我過去,看看到底什麽事,行不行?”
商雪袖便笑道:“行,我陪您去。”
匆匆忙忙設立的陝州府衙甚是寒酸,就連官員也是臨時從西郡那邊抽調的,瞿大娘子帶了商雪袖在衙門口等候了一會兒,看見另一邊兒也來了兩個人,看行走的步態像也是戲班中人,心裡倒有了數。
待等走近了,瞿大娘子先面露微笑,微微施禮,正要搭話,對方卻煞是高傲,為首的一個白面無須的男子給了她們一個大大的眼白,他身後的也是個美貌的女子,隻盯著商雪袖不住的打量,眼神裡又是嫉恨又是不屑。
瞿大娘子討了個無趣,隻得訕訕的回頭看商雪袖,她兩個面面相覷,不知道同為唱戲的,怎麽還瞧不起同行來了。
這門口的小小不愉快商雪袖並沒有放在心上,隻過了一會兒,便有差役請了他們到了偏廳。
茶自然是沒有的,他們也不敢落座,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有差役喊了一聲:“嚴大人到。”他們這才齊齊的轉了身,向門外低頭施禮,也不敢抬頭。
嚴大人四十五六的年紀,不知道是天生如此還是後天養成,滿面笑紋,看上去倒是個和藹的人,清了清喉嚨便問道:“哪個是金鑼班的?”
瞿大娘子和商雪袖便矮身施禮,齊聲道:“小伶是金鑼班的。”
那嚴大人又問道:“哪個是余音社的?”
對面那兩個人自然也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