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澤虞還記得出宮的時候母后看他的一眼,那眼裡流露著歉意。 后宮風雲詭譎陰暗,他是知道的,母后的意思,他也知道。
他的母后,曾經想插手麗貴妃的這次生產,但是沒能做到。
連澤虞閉上眼睛,長長的歎了口氣——父皇的最年幼的皇子,麗貴妃所生的那個弟弟,一生下來便得父皇賜名連澤天。他知道他的父皇、當今的聖上面對這小小嬰孩的時候,臉上露出的欣喜之意、寵溺之意和期許之意是真的。
上京的情勢,自從麗貴妃得寵就已經變得曖昧,而皇弟的出生,將氣氛壓的更加緊張,仿佛有了什麽事情即將一觸即發的感覺。很長一段時間,他竟突然有些茫然無措了。他自從出生,便以太子的身份學習著一切治國之道、用人之道,這樣一條既定的路,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可能會改變,他和幕僚們日夜懇談,才決定借此次倭亂先行離京。
父皇身體尚屬康健,本不應該這個時候就引發關於那個位子的動蕩,或許暫時離開,才能平緩局勢——對於這盛世,對於百姓安樂,連澤虞相信自己是比父皇還要多在意三分的。
他在帳中靜思,一般是無人敢驚擾的,因此直到天色已晚,也不曾有人來點燈,帳內服侍的內監隻把身體默默的靠在大帳的角落裡,一聲也不敢出,盡量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外面腳步聲傳來,還未等守帳的軍士通報,連澤虞已經從沉思中驚醒,道了一聲:“燃燈。”
黑暗的角落裡就立刻鑽出了兩名內監,弓著身子極麻利的將帳中燈亮都點著了,又一次退縮到角落中。
看到付奎進帳恭恭敬敬的見了禮,連澤虞微微笑著注視著他,道:“付大人請坐,家眷可還安好?”
付奎道:“安好,安好。”
連澤虞又道:“聽聞付公子也跟著大人來到了軍營中。”
付奎抹了把汗,躬身道:“實在是犬子不服訓教,讓他來此受受苦,歷練歷練。”他抬眼覷著連澤虞的臉色,道:“若是此行不妥,我立刻讓人送他出去。”
連澤虞擺手道:“這是好事,若當初父皇不是把我丟到軍裡,我現在如何能帶兵打仗?希望小付公子以後也大有作為。”
付奎慌忙謝道:“這畜生哪當得起殿下的期許。殿下,後日就要出兵,可還有什麽需要屬下備辦?”
連澤虞道:“俱已齊備。連日在安江關操練,擾民甚久,軍隊開拔後還要煩勞付都守多費心了。”
付奎笑道:“殿下怎可說擾民。屬下前來,便是有一事要告稟殿下。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怎樣,但安江關這裡,百姓們無不是心中感念,軍士們為國為民出征,有他們拚死拚活的征戰沙場,才有這後方百姓一方樂土。這不,屬下剛回西岸,便有文人耆紳十來人,受了城中百姓的委托前來,希望能為軍士們出行略盡綿薄之力。”
連澤虞目光微閃,道:“哦?”
付奎往前湊了湊,道:“百姓們願意集資延請剛進城的一個戲班子,明天在軍營裡唱一場酬軍戲以壯行色,也讓軍士們知道百姓們的感謝之情。”
連澤虞想了想,倒也覺得可行,畢竟治軍也有張弛之法,便點了點頭。
付奎又笑道:“讓人沒想到的是,這個剛進城的戲班子,班主也是個高義之人,一聽說是為了殿下所率的東征剿倭軍士們唱酬軍戲,便也直接說了,不要城中的百姓出一分銀錢。”
這番話便是付奎冥思苦想方想出來的,
一番話把安江城的百姓和新音社都往高了抬,誰也沒落下,尤其是他自己,也微妙的表明了他和安江城百姓心中傾向於太子殿下的立場。 連澤虞不由動容,雖然這戲班子有向自己討好之意,但自古以來也沒有哪個上位者不在意民心。
付奎所說的,實實在在的讓連澤虞心中歡暢了起來,而且也的確不能推拒百姓們的一番心意,他臉上便帶了笑意,道:“既然如此,我過會兒就傳令下去,讓他們搭起台來,付都守和安江城百姓們的好意,我會逐層傳下去。”
太子殿下既然發話,付奎也少不得要親自張羅起來,首要一條便是叮囑下去:“本地的駐軍千萬別眼皮子淺,明個兒晚上都給我老實在帳內呆著,別跟著太子將要帶出征的將士們搶位置看大戲,只要我發現一個,就去領二十軍棍!”
待等話都傳了下去,付奎心裡盤算著, 等殿下走了,少不得他要自掏腰包請自己手下的兵看一場也罷。
新音社早早便得了消息。到了下午,一行人乘著付都守準備的船隻進了東岸。
遠遠看去,旌旗舞動下,一個戲台子立在若乾白色帳篷中間,四根極粗的立柱上高懸著一串串的燈籠,十分醒目。
那台子雖然是臨時搭建,卻並不顯得簡陋,該有的都有了,幕布後面還緊挨著搭了兩個臨時的用來上妝穿衣的小小營帳。
接人的是付奎手下的親信副手,他偷偷看了一眼商雪袖,暗自咂舌,沒想到這位要義演的商班主竟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心中道:“且不管唱戲的本事怎麽樣,但人家願意義演酬軍,可比余夢余大氣多了。”
原先商雪袖只是折子戲演過武戲,這出《黃天蕩》,倒有一大半都是武戲,又是特意演給當今太子殿下所率軍隊看,更加不敢怠慢。
她自己先早早扮上了妝,是一副花旦的妝容,只是在頭頂又頂了一個顫巍巍的紅絨球,憑空多了些英氣出來——這也是她琢磨了一段時間才略作的修改。因為原來無論花旦還是青衣的裝束,都太過於文靜,後期換了戎裝,顯得十分突兀,仿佛換了個人一般,因此才加了這個。
麻子六比她先扮好,看她也好了,便隨著她一起巡視起來,到了龍套那兒,麻子六一拍腦袋道:“班主,最後一場,對戰那邊兒的龍套們原來是個番兵的打扮,我看咱們可以應應景兒,換成倭寇打扮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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