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說,那一晚上榮升戲館的樓上仍是留給了同行。
商雪袖也似乎是知道他們想看些什麽,那場掛了一出武生戲《夜奔》,又掛了一場折子戲《遊龍戲鳳》,自是帶著燕春來同台獻演!
而如同余夢余這樣兒的內行,文戲看過了,再想要驗看的自然是她的武戲!
隻一個亮相,余夢余當時就下了評語:“她當年雖然歸隱,當無一日空度。”
這一出戲,商雪袖把那個雪夜裡四顧茫然、無處投奔的林衝,演的又蒼涼又豪邁,卻又夾雜著無可奈何的酸楚。
她聲音並不高,那嗓子也高不起來,可卻句句都帶著股子嚼勁兒,極有力道和韻味兒!
她身段舒展瀟灑,又因為“林衝”這個角色是不掛髯口的,當真是一個極俊俏武生,又漂亮又英氣!
更難得的是,這出戲文武兼重,好些個男人演這出戲,都難免氣力不濟,翻個筋鬥基本上就聽不見唱、只聽得見喘氣了,可商雪袖這用氣功夫,也真是絕了!
小玉樓擅演武戲,且正是好時候,不像余夢余老早就歇了這些跌跟頭打把式的重頭武戲,因此格外挑剔,看下來心中訝異、佩服,還有疑惑——到底得下多大的功夫,才能讓這麽一個楚楚動人的大青衣就改的這麽徹底?
他那晚沒忍住,就請教了余老爺子。
話一問出口,余夢余臉上就露出了感慨萬分的模樣來。
他放下了茶壺,忽的回憶起為賽觀音挎刀時的年月。
余夢余嘴角露出了悵然的笑意,道:“這位,是六爺帶出來的弟子……若你隻當成六爺要教出一個青衣名角兒,你便小瞧了六爺。六爺,這是照著全才教養的商雪袖。”
他和小玉樓等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眼下這群站在喜神廟門口的戲班子老板、戲館老板?
有幸聽得商雪袖這兩場老生戲的人,早已將她這身本事誇到了天上,無不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樣的人物不紅,又有誰能紅起來?
可他們心中卻還知道,商雪袖此次復出,可不光只是想著要唱紅而已!
商雪袖走在他們自發分開而形成的夾道中,對兩邊兒與她打招呼的人微笑著,態度坦然而平和。
可她內心卻不似外表那樣平靜,她胸膛裡好像燃了一團火,這團火又仿佛燒到了她的眼睛中,便如同眼中有兩簇躍動的火苗。
喜神廟大殿內的香案上早已布置好了一個展開的長卷,旁邊是研好的墨,猩紅的印泥,幾管毛筆。
而那長卷上密密麻麻的寫了數行字,在字的後面則是大片的空白。
商雪袖見到那長卷,便有些恍惚。
昔日霍都那三晚《酈姬禍》後,便是邀了各路名流聚集一堂,為那一場捐銀獻軍資的請願書簽字落款。
她回過神來,急忙轉身給香案旁邊站立的余夢余施了禮,道:“余班主,勞您久候。”
余夢余身後肅立五人,竟是除了賽觀音、鄔奇弦,都在了!
商雪袖聲音也有些微微發顫,再次斂衽道:“多謝余班主鼎力而助。”
余夢余搖搖頭道:“這話不必再提,你我、在座各位都是梨園中人,今日之事,是梨園行兒的大事,是我們自己個兒的事,焉能不盡心而為?”
因先前掌上珠話語中得罪的人不少,戲百醜不得不努力幫她挽回,否則以後在北邊兒難以立足,這次竟是八絕中第一個點頭的!
活猴兒李則是特意趕回上京的,他原本帶了班子出去,無意湊年初的熱鬧,可剛走到南榆就被余夢余使了人找了回來。
這會兒他聽到余夢余的話,
向前了一步,道:“正是。”活猴兒李本人其實並不像舞台上活猴兒那般活潑,反而像個讀書人,他轉頭凝目看著香案上的長卷,悠悠的念出了最後一句,道:“梨園清風,以期永年。”
他看向商雪袖:“有此行規,設為鐵則,是梨園之幸,商班主高屋建瓴,男兒不如。”
商雪袖臉色微紅,沒有再說話,而是走向了那香案,手輕輕的摩挲著紙面,上面每一句話,都是以燕春來拜師宴上她所說的話為根本,再與各位名伶、戲館館主商議,最後由伶人們身後的文會,字字推敲而定。
她回頭看著余夢余,道:“余班主,我可以嗎?”
余夢余笑道:“非你莫屬。”
商雪袖笑了起來,一如明月自東山而起,給人清輝耀目之感,她道:“那我便努力做好。”
不多時幾個大戲班子管事的齊齊進來道:“時辰差不多了。 ”
因為今天這場盛事極其隆重,所以他們穿著也十分統一,見到商雪袖點點頭,便引領著外面的人進來。
不過半炷香時辰,喜神廟裡已經站滿了人,在這些個管事的引領下站的整整齊齊的。
戲班子班主站立在左側,身後跟著伶人,而上京各戲樓的老板站在右側兩列,俱都是一臉肅然。
余夢余整了整衣冠,這才移步到了香案前,先是清咳了一下,才開了口。
商雪袖聽著余夢余的話,眼神望到了外面,在這密密麻麻直身而立的眾人身後,是洞開的廟門,廟門外,還有許多因為大殿內地方有限只能站在外面的伶人。
他們的神情,隨著余夢余的每一句話,或激動,或端肅,或悲喜交加。
“……祖師爺在上,見我梨園行盛舉,共推商雪袖為行會之長。”
在旁邊的響九霄等人聽到最後這句,眼中都露出笑意來。
這並不是他們獨斷而定,而是親往拜會了各家戲班老板、戲館老板,一一征詢而得。
余夢余話音落下,商雪袖便上前了一步,對著堂內眾人施禮後,回身拿起了那卷文書,從頭讀了起來。
她讀一句,廟宇之內眾人便跟讀一句,震耳欲聾,仿佛連房頂上的灰都震落了下來。
在這句跟讀之後,接著是屋外的伶人的聲音,因為在屋外,而且距離又遠了,已經聽不太清了。
這一句一句,如同浪潮,此起彼伏,一聲高過一聲。
而期間總有一線聲音,柔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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