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這才起了身,被宋嬤嬤半拽半扶的塞進了轎子,宋嬤嬤心裡才剛落下一塊大石頭,就聽商雪袖在轎子裡道:“去溫叟那裡。”
宋嬤嬤大吃一驚,結結巴巴道:“姑娘,今個兒太晚了啊,明天再去不行嗎?”
“宋嬤嬤,我想我快要走了,越早把應該做的事做完,心裡才踏實……今天這出戲,我總覺得溫叟應該來看的。”
“那也不差一個晚上,姑娘你聽我的吧,況且這轎夫也不知道地方啊。”
“那就叫個知道地方的來。我不信沒有人知道。”商雪袖的聲音既冰冷且固執。
“姑娘,”宋嬤嬤也是個機靈的人,此時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隻得道:“姑娘,溫叟已經不在了。”
溫叟所居住的那一片兒,不是個重要的地方。
起火的時候,根本沒有官差過來,只靠著周圍的街坊鄰居滅火,水井離的又遠,溫叟的屋子裡全是書,燒的極快,不但很快自己的屋子燒了個乾淨,就連旁邊的民宅也波及了不少,那裡原本就是密密麻麻屋簷連著屋簷的一大片。
旁邊的人哭天搶地的罵,可誰也不知道為什麽溫叟的屋子裡會起火。
商雪袖站在已經成了廢墟的地方,斷壁殘垣,偶爾還有燒焦了的木梁發出裂開的聲音,然後崩塌,將下面的灰燼激起一陣塵煙。
她雙腿一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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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
聲音由遠及近,商雪袖這才覺得魂魄仿佛回到了自己的身體,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鋪天蓋地的委屈、怨恨、自責席卷了她。
“六爺……”
她的臉側向著床的外側,淚水從一隻眼睛流出來漫向了另一隻眼睛,一片模糊中,床前的蕭遷安詳無比的端坐,氣質高華,優雅從容。
他的眼神那麽平靜,無悲無喜。
她曾經有多麽不喜歡這樣淡漠的眼神啊,可現在只有這樣的眼神不讓她覺得自己那麽無知而可憐,只有這樣的眼神,仿佛在告訴她,這是你一生不能避過的經歷——不管你喜不喜歡。
他的頭髮整齊的梳攏在後面,一如既往像她知道的那樣,無論是頭上的玉簪還是身上的衣飾,掛著的玉佩都那麽講究,這樣的穿著卻並不讓她覺得自己狼狽,而是給了她一種篤定,她無論怎樣,總有他和蕭園在後面。
六爺的嘴唇既未生氣的抿起,也未因為看到她醒來而露出笑意,仿佛篤定她就應該在此時此刻醒來,真的看她醒來了,他便薄唇微啟,正要說些什麽,卻來不及說些什麽,他身後便衝了一個人到了商雪袖的床頭,哭道:“姑娘,姑娘。”
青環已經梳了婦人的髮型,臉色比原先還要圓潤一些,商雪袖便含著淚笑了笑道:“青環。”
“姑娘到底出了什麽事?怎麽就成了這樣兒?我應該跟著姑娘的……”
商雪袖便從被子裡伸了手出來,按在青環的手上,道:“沒事,我真的沒事……”
這樣的事怎麽能說出去?她一個字都不能提……包括失去的那個孩子……
她隻得長長的、顫抖著吸了一口氣,“只是出來太久了……”
蕭遷打斷了她道:“我帶你回蕭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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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環既然來了,商雪袖便什麽都不讓宋嬤嬤伸手了,況且她也馬上要跟隨蕭遷回霍都,宋嬤嬤跟過去並不相宜,到底還是要說開了好,便讓青環請了宋嬤嬤來說話。
宋嬤嬤進了屋,看商雪袖神情懨懨的,即使六爺要帶她回去,也難以讓她露出什麽高興的神色。
她領了連澤虞的令,其中一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要開解商雪袖。
她幾時見過太子這麽用心過?甚至連新音社這班人的文書都押在了商雪袖這裡……意思就是,如果她想唱戲,那就接著唱——於太子而言,這實在是寬松到了連用“寵溺”二字都無法形容的地步!
宋嬤嬤想明白了這一點,怎能夠不上心?
她琢磨著,緩聲道:“還是要快些養好才是,你看看原本都好了些,為了排戲又……殿下臨走前也是不放心這點,讓我快些把你照顧好,陪著你離開南郡……南郡,保不準還要有大的變動。殿下為了你,沒日沒夜的過來,聽說馬都累死了幾匹……”
商雪袖道:“我知道。”她仰起頭,把眼淚憋了回去,不管宋嬤嬤是不是喜歡她——事實上她經歷這件事早已經明白了,並沒有那麽多無緣無故的喜歡和全無代價的好意。
宋嬤嬤說的是對的,不能再傷了身,那她才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老身再多說一句,”宋嬤嬤覷著她的臉色好似聽得進去了一點兒,道:“想必姑娘也猜出來了,我是宮裡出來的。我在皇子府呆了十年,又陪著殿下的母親——當今的蕭皇后進了宮,殿下是我看著一點點兒長大的。一年前他準了我回家榮養,可因為姑娘,又把老身派到姑娘身邊,因為他信得過我。我沒看顧好姑娘,是我有錯,”她看到商雪袖仿佛想說些什麽,便做了個手勢阻攔了一下,接著道:“但是,就算是再來一次,殿下在我心裡,也遠比姑娘重要。”
商雪袖心中有些黯然, 又有些領悟,道:“您對殿下的愛護,我懂。”
“我把殿下看的最重,可現在,殿下卻把你看的最重。”
商雪袖抬頭看著宋嬤嬤。
她想說未必如此,可卻怎麽都說不出來,其實她並不想在殿下的心中,去爭她和家國大業孰輕孰重,那樣又和戲文裡唱的禍水有什麽不同?
宋嬤嬤搖搖頭,帶了些不解,也帶了些遺憾的情緒,道:“姑娘知道蕭皇后失蹤的事麽?”
商雪袖點點頭道:“知道,還聽說,娘娘她是和禦璽一起不見的。”
“小姐實在是我見過最堅決果斷有勇有謀的女子,”宋嬤嬤讚歎道,這麽多年,她還是最喜歡把那個身上承擔了那麽多重量的女子叫做“小姐”。
宋嬤嬤道:“那你應該懂了,無論是娘娘還是禦璽,對太子來說該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