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所見略同這種事,遇上了總是會讓人覺得很爽的。秦含真現在就很爽。
她高高興興地開始品嘗趙陌介紹的涼拌山君菜。這其實是一種用尖椒、大蔥、黃瓜、香菜加上蝦皮涼拌而成的小菜。吃起來鮮香辛辣,就象是山君一樣生猛,叫人難以招架。在這種大熱天裡,吃這樣的小菜,那叫一個酸爽。不過,只要夠爽就行了。秦含真覺得自己挺喜歡這道菜的,以後不用擔心辣椒來源的時候,完全可以時常吃一吃嘛。
趙陌又給她介紹了其他的菜色,諸如燜冬筍、八寶果羹、釀山藥、杏仁豆腐、炒鹹食菠菜罐、熏香乾、芥茉墩白菜丁、拌茄泥之類的。許多都是秦含真從沒嘗過的菜。他還從桌上的各色饅頭、餡餅裡引申開去,講他所了解的各種夏天常見點心,宮中禦膳等等,別說秦含真聽得津津有味,連梓哥兒都聽得入了迷,比平日多吃了不少。
果然,趙陌這樣的王孫公子,對富貴人家裡頭的飲食起居,論見識比秦含真要強得多了。
一頓午飯吃完,無論是秦含真還是梓哥兒,都吃得小肚子圓圓的,覺得有些撐著了。趙陌笑著叫人給他們上了酸梅湯,幫助消化,又拉著他們繞著遊廊慢慢散步消食。
等他們回到屋裡時,桌上的剩菜已經被人收起來了,桌面整理一新。梓哥兒每天都習慣了要午睡,這時候已經開始發困,頭一點一點地,怕是撐不了多久。秦含真連忙讓青杏去通知他的乳母。今日因為屋裡只有他們三個人,連青杏都被趕到門外廊下候命,梓哥兒乳母和丫頭自然也不會進屋去侍候。現在要叫人,就得現找去。
不一會兒,夏荷過來了。她是從大同開始,就一直侍候梓哥兒的丫頭。只是平日裡梓哥兒的事多是乳母照看,她不過是打個下手罷了。秦含真見只有她一個人來,還有些驚訝:“梓哥兒的奶娘呢?”
夏荷有些支支唔唔的。她是個老實丫頭,因為這個優點,被何氏選在了梓哥兒身邊侍候,也因為這個優點,沒有給章姐兒作掩護,被何氏牽怒。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今秦含真問她乳母的事,她也是沒法說出謊言來的。
秦含真微微沉了臉,見梓哥兒已經困極了,也不多說什麽,隻叫夏荷把他抱回房間去,讓他好好睡一覺。反正今日枯榮堂裡演戲,吵得厲害,也別提什麽功課不功課的了,就讓梓哥兒睡到自然醒好了。他能睡著,也是好事。
等夏荷抱著梓哥兒走了,秦含真就去問青杏:“梓哥兒的乳母是不是不在清風館裡?”
青杏卻是早有心裡有數了:“傳午膳之前,我就瞧見她偷溜出去了。那時候百靈正帶著人抬食盒過來,院子裡人多,她是趁亂溜出去的。我忙著侍候姑娘和哥兒用飯,也沒顧得上攔她。方才我尋著守門的婆子問了一聲,那婆子說,當時乳母跟她說,從沒見識過高門大戶裡的宴席是什麽模樣,想要去見見世面,一會兒就回來侍候哥兒午睡。那婆子大意了,也沒提防,誰知道乳母會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秦含真皺眉道:“她是要去哪邊的宴席見世面?如果是園子裡,那還好,頂多是叫二伯娘的人看見,說她幾句。如果她是到枯榮堂那邊,那裡坐的都是男客,萬一衝撞了誰,鬧起來也是丟我們三房的臉。”
趙陌在旁聽見,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知道梓哥兒的乳母,是個年輕婦人,年紀不過二十多歲。雖然長相平常了些,但年輕媳婦子跑到男賓席上,又不是負責宴席上侍候的丫頭,是件極不合規矩的事。萬一遇上哪位客人喝多了,
動手動腳,那就更叫人沒臉了。她是少爺的奶娘,不是家伎!於是他便道:“我去枯榮堂那邊瞧一瞧吧?若是她去了那頭,就把她帶回來。”
秦含真搖頭說:“咱們不能出現在宴席上,萬一叫人認出來了,王家就該有話說了。這種事叫丫頭去就可以了。也不必到席上瞧,只需要問一聲門上把守的人就行。”
青杏頓了一頓,才說:“我去找門上的婆子,讓她去傳話吧。她對這府裡的人更熟悉些,說話想必也更方便。”
秦含真本來是想讓青杏去枯榮堂的,聽她這麽說,覺得也有道理,就由得她去了。
守門的婆子得了青杏塞過去的幾個大錢,笑眯眯地往外走了一圈,回來就帶上了梓哥兒的乳母,對青杏回話道:“我瞧見她從後頭過道上過來的,想必是才從園子裡回來。”
得知乳母沒有去旁邊的枯榮堂,而是去了園子那頭的女賓席上,秦含真與趙陌都松了口氣。
乳母大約也是知道自己穿幫了,小心翼翼地低頭垂手,向秦含真賠禮:“是小的錯了,小的往後再不敢了。小的這就去侍候哥兒。”
秦含真冷笑一聲:“算了吧,梓哥兒現在睡得好好的,你還是別過去把他吵醒的好。到那邊院角站著去吧。既然犯了錯,受罰也是應該。別怪我不體恤你,我知道今兒天氣熱,太陽曬得厲害,特地許你站到廊下陰涼的地方呢。什麽時候祖父、祖母回來了,你再停下,向他們請罪去吧。”
乳母縮了縮脖子,大約是秦含真罰得輕的關系,她沒有多加辯解,就到秦含真指的地方罰站去了。
秦含真撇撇嘴,心想這個乳母也不是什麽妥當的人。如今梓哥兒漸漸長大,又習慣了在祖父母身邊的生活,乳母是否留下,差別都不大。她還是找個時間跟祖母牛氏商量一下,把這個乳母打發回大同去吧。
趙陌在她身邊小聲勸道:“表妹別氣惱,不過是個媳婦子罷了。她若不好了,打發了就是。梓哥兒如今也大了,用不著乳母了。”
趙陌這是又跟她英雄所見略同了。秦含真笑了起來,轉頭對他說:“趙表哥放心,我不生氣。時候也不早了,趁著這時候枯榮堂那邊的戲停了下來,你趕緊回屋歇一下吧。下午我們再一起說話。”
趙陌微笑著點點頭,又送她回了正屋,方才折回東廂房去了。
秦含真卻是沒什麽睡意。她搖著扇子,靠在羅漢床上閉目養了養神,發現實在坐不住,就拿眼去看多寶架上的那隻裝有三千兩銀票的匣子,想了想,鑽到書房裡去,翻找著祖父從丙字庫裡搬來的那些大箱子,看有沒有合適的機關盒。她在明月塢也是跟秦錦華合住的,院子裡的丫頭魚龍混雜,連她自己的丫頭,還未必個個可靠呢,她怎敢將這麽大一筆財物隨便收在自己的房間裡?萬一少了一兩張銀票,她都沒臉見趙陌了。就算趙陌說不用她賠,難道她就能安心接受?
秦含真翻找著箱子,記得祖父少年時的收藏中,就有類似的機關盒,大小不一。還有曾祖母葉氏夫人的陪嫁物品中,也有帶有機關的妝匣,不知能不能藏下那隻銀票匣子?
正忙碌間,青杏進屋了,見秦含真這一番忙亂,不由得問:“姑娘在做什麽?”
秦含真說:“我在找機關盒子,看有沒有合適的,搬回去收藏一些貴重的東西。”
青杏雖不知道她的真正用意,卻也深以為然:“姑娘說得對。咱們那邊院子人太多了,咱們住的時日又短,不知道院裡院外的人都是什麽性情。再說,二房的人就在隔壁院子裡,她們進出明月塢,也是從來都沒人去攔的。姑娘和我,還有夏青姐姐在屋裡的時候還好,我們三人不在,百巧未必壓得住場子,天知道那些丫頭婆子能進屋做什麽呢。姑娘那兒也有不少值錢的物件,我天天都在提心吊膽,生怕有人偷偷摸了去,因此每日一早一晚,都要把東西清點一遍,確認一件沒少,才能放心。姑娘若有機關盒子,能上鎖的那種,多搬幾個回去就好了。橫豎多寶隔上的空位多著呢, 咱們大可以多放幾個擺件兒。”
秦含真便叫她幫著自己一塊兒找,不一會兒,就尋出個小機關匣子來,是先前見過的。這機關倒也精巧,只可惜匣子太小了些,惟有暫時放到一邊備選。秦含真又繼續翻起箱子來。
青杏一邊幫著找,一邊跟她說從守門婆子處聽到的八卦:“方才好險呢,聽說今兒席上有一位年輕奶奶,娘家就是王家,原是趙小公子他後娘的姐姐。二奶奶沒給王家長房下帖子,但王家長房嫁出去的姑奶奶們卻沒受限。她們嫁的也是京裡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今日來了不止一位呢。只有這一位奶奶,脾氣最大,又跟趙小公子他後娘要好,從坐下來開始,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總挑剔個不停。當時來的太太奶奶們多,她當著眾人的面就問我們太太,怎不見她外甥去給她這個姨母見禮?這說的就是趙小公子。二奶奶聽了她這話,臉都綠了!長房夫人當即就橫了她一眼呢。”
王家怎麽淨養出些不知所謂的姑奶奶?小王氏的狠毒愚蠢就足夠讓人印象深刻的了。如今這位王氏奶奶,居然還當眾來這麽一出,她是生怕別人記不清,她有個出了名的妹子,給人做後娘,還叫親爹派人對原配的兒子下毒手嗎?姚氏這回恐怕真是要恨死這些王家人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靠著多日辛勞,在婆婆承恩侯夫人許氏那裡挽回了些許印象分。如今這王氏一句話,就把她多日的辛苦給抹殺了,她容易麽?!
秦含真冷笑了一聲,問青杏:“我祖母在場,一定不會讓她得逞的。後來事情是怎麽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