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清了張萬全這些年的經歷,雖然眾人都對那朱二十分不恥,但總歸人遠在承德,想要撒氣也找不到對象。@樂@文@小@說
況且張萬全雖與妻兒分離多年,失了一個女兒,又誤了為老母送終,但生離死別,總歸是攔不住的,心頭遺憾,也只能在往後的年月裡慢慢彌補了。如今他一家三口團圓,人人都平安無事,兒子渾哥如他所願地拜了師,讀了書,出落得頗為出色,他心中歡喜,便是有再多的怨忿,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秦老先生見他性子豁達,心裡也高興,安撫了幾句,便問起他日後的打算。
張萬全想了想,卻向秦老先生與牛氏長揖一禮:“說來卻是小人無禮了。小人得老先生與老太太恩惠,妻兒得保,生活無虞,原當奮身報答才是。只是小人與妻兒分離多年,隻盼著能長長久久地團圓在一起。小人雖遠離家鄉,但在大同數年,也積下了一份家業,有房產,有店鋪,還在城外置下田產,自問生活還算富足。小人妻子為仆多年,卻是我對她不住,也該讓她享享清福才是。小人愛子也漸漸長成,難得讀了幾年書,想來還不算愚笨,若將來能正正經經讀書科舉,日後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小人此生便再無遺憾了。只是這些話,全是小人私心,卻有些對不住老先生與老太太。”
秦老先生聞言笑了,牛氏便在旁哂道:“你說了這半日,倒好象我們夫妻是那等不講情面的苛刻人似的。你家的和渾哥在我們家做事,原不是賣身為奴仆,只是受雇來做工罷了,依然還是良民的身份。他們要走,只需說一句話,各人把契約了結,也就完事了。你家的原是我孫女兒乳母,如今我孫女兒也有八歲,身邊不缺人使喚,少她一個也沒什麽。渾哥跟著我們老爺讀書,說是做個書僮,其實跟學生也沒什麽兩樣了。我們老爺素來喜歡渾哥伶俐,早就說過要把他放出去的。只是他年紀還小,我們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外過活,因此還留在家裡。如今既然是你這個父親出面,只要你待他們母子好,能保他們衣食無憂,便是提前幾年放人,又有什麽要緊呢?”
秦老先生也含笑點頭:“正是如此。只是渾哥雖有些底子,根基卻還打得不夠厚。若離了我身邊,還要正正經經拜個好老師,苦讀上幾年,才好去下場呢。”
張萬全大喜,這回不是長揖了,而是直接跪下磕頭:“老先生與老太太的恩情,小人感激不盡,便是粉身碎骨,也無法報答了!”
秦老先生笑著示意虎勇把他扶起,道:“你妻兒與我們一家多年相處融洽,情意深厚,我們隻盼著他們能過得好。只要你們一家日後和和美美的,我們夫妻就高興了,提什麽報答呢?”
張萬全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張媽與渾哥卻已經流出了眼淚。張媽哽咽著說:“這可怎麽好?我們怎能離了老爺太太?我……我舍不得姐兒。”她進秦家做奶娘時,剛剛失了小女兒,正好桑姐兒出世不久,正與她女兒一般年紀。張媽照顧桑姐兒久了,心裡不知不覺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一般,又與關氏主仆相得,隻盼著能把桑姐兒拉扯大,如今不到一年就要走,心中如何舍得?
秦含真上前扶住張媽,勸她道:“媽媽不必難過的,我也舍不得媽媽,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能一家團圓,從此過得幸福快樂,我心裡也為你高興。怎麽能因為我,就耽誤了你的幸福呢?況且,又不是真的從此就不能再見面了,我們也可以通信呀?我給你寫信,你讓渾哥讀給你聽,叫他幫你回信。或者以後方便時,你也可以帶著一家人去看我,或者是我來大同探望你。我二叔還在這裡呢。”
張媽摟住秦含真抽泣,心裡倒是好過了些。
渾哥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父親:“我們一定要和老爺、太太分開麽?就不能……就不能跟著一起走?老爺若是在京城長住,我們跟著去,也一樣可以做生意的。靠著侯府,也不怕那個姓朱的再給爹使跘子。老爺若是回米脂去,我們也可以跟著回去,那裡還是家鄉呀!爹……就不想回去祭拜祖母?”
張萬全遲疑了:“這……”
秦老先生笑道:“此事你自行做主便可,我是無所謂的。大同也有大同的好,況且方才桑姐兒說得沒錯,安哥還在這裡,與你們彼此也可照應,便是通信也還算方便。我多半要在京中長住,若是要回米脂,也便宜得很。鄉居閑適,只是不如大城繁華,各有各的好處就是了。”
張萬全想了想,有些愧疚地對兒子說:“爹在大同也算是有家業的人了,等閑不好離開的。至於你祖母的墳,確實該回去祭拜,卻也不必合家遷回去。”
渾哥有些失望,小聲說:“方才在鋪子裡時,我聽你與那幾個商人說話,不是說生意難做麽?那個什麽溫家的三爺逼到你們頭上,不知什麽時候就要關門歇業了。你若是跟著老爺離開,又何需受那些人的閑氣?”
張萬全啞然,秦含真耳尖聽得真,忙問:“什麽溫家呀?張叔怎麽跟溫家牽扯上了?”秦老先生也關心地望了過來。
張萬全苦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這大同城裡有個大戶姓溫,他家原是行商的,家裡開的好大的南北貨行。如今他家三爺主持北貨生意,容不得城裡的小本買*著我們這些小生意人與他合夥,說白了,就是要我們獻出家業來。若是公平買賣,我便是把鋪子盤給他又如何?這鋪子我開了也沒幾年,手裡有本錢,換個地方照樣能做生意。只是他欺人太甚,給的條件十分苛刻,旁人不肯答應,他就要以勢相逼,叫那些北邊來的皮貨商人不販貨給我們,好叫我們無貨可賣,也就遲早要關門了。但這天下的生意,又不是他們溫家一家包了的。他們在這大同城裡還有些體面,外來的商人,卻未必個個都買他的帳。因此我們這些小店小鋪還能維持,只是不如從前生意好罷了。”
秦老先生皺起眉頭,虎勇好笑地說:“雖聽說過他家是皇親國戚,但也不過是與遼王府有親罷了。連晉王府從前風光時,也不曾這般霸道,這溫家倒是好厚的臉皮,也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吧?”
張萬全說:“溫家從前不是這般行事的。他家大爺生前最是和善不過。只是如今他家大爺沒了,二爺又是庶出的,不能承繼家業。這位三爺雖然年輕些,卻是繼室所出的嫡子,日後這溫家的家業盡數是他的,他自然氣盛些。等到他吃過苦頭,想來就會收斂許多了。我曾聽聞,馬將軍與知府大人都有些不滿他的行事,正有心敲打呢。只是礙著溫家是王府親戚,就怕如今與他鬧得僵了,日後他家姑爺做了王爺,卻要與兩位大人過不去了。”
這時候一直站在角落裡旁聽不插話的金象就插話了:“那溫家想要有那一天,卻是做夢。”
一句話就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
虎勇問他:“金叔,這話怎麽說?”
金象笑笑:“原來我聽了半日,也沒想起哪個溫家這般了得,聽得你們說遼王府,倒是記起來了。那遼王長子乃是原配正妃唐氏所生,只是幼時就喪了生母。如今當家的遼王妃卻是他繼母,另生有兩位小王子,一向都將這原配長子視作眼中釘的。那遼王妃不懷好意,替長子擇了一門不大相配的婚事,就是這姓溫的人家,卻是商戶。也不知遼王妃是如何說服遼王的,雖然婚事做成,遼王府的大少夫人也生下了嫡長子,可那世子之位卻遲遲未定,說不得什麽時候,就要給遼王妃所生的小王子得了。去歲那遼王長子進了京,卻謀求過繼皇家去了。他原配妻子聽聞已經病亡,年下我出京時,正聽說他與王家女兒議親呢。這王家,恰好就是晉王世子妃的娘家。因見晉王世子不成了,王家又盯上了遼王長子。以王家權勢,真把女兒嫁過去了,自然會把這女婿把持得牢牢的,哪裡還有溫家什麽事兒?”
眾人訝然。張萬全忍不住脫口而出:“這是真的麽?!”
“自然是真的。”金象笑道,“遼王長子在遼王府並不得勢,溫家從前就仗不了他家的勢,不過是騙騙不知內情的外人。卻不知如今他家女兒都死了,女婿將要另娶,怎的他家還猖狂起來?莫非是瘋了麽?”
秦老先生道:“此事與我們家並不相乾,不必提起了。”
金象忙收了笑:“是,三老爺。”又道,“張小兄弟這事兒也不難辦。那溫家在大同還有幾分臉面,內裡卻是虛的。張小兄弟隻管打出我們承恩侯府的名號來,他自然就不敢相逼了。”
秦老先生點頭,就是允許的意思了。金象大喜,心中暗暗盤算著,是不是要借機給侯府添一份產業?但轉念一想,張萬全既與三房有一層關系,他就不好做得太過, 便打消了念頭。
本以為是天大的麻煩,沒想到來秦家一趟,居然就解決了。張萬全心中驚喜萬分。牛氏對張媽說:“你回去把你們母子的行李收拾一下,今天就搬回家去住吧。有什麽話,明兒再來。只是老宅那邊的東西,就得你們自個兒想法子去搬了。”
張媽含淚應了是,卻又與秦含真依依不舍。秦含真笑著拉住她:“我陪媽媽回去收拾行李呀?”卻有心要私下給張媽一點私房。
秦含真帶著張媽去了,渾哥則拉著父親去收拾東西。正廳裡空了許多,秦老先生心情不是很好,吳少英卻有意向金象打聽些事。這時,門房卻有人來報:“溫家小少爺送了拜帖過來。”一時間,人人都覺得疑惑。
剛剛說起溫家,怎的溫家就來人了?難道是為了張萬全來的?
下人送了拜帖上來,秦老先生打開一看,卻愣住了。吳少英見狀便問:“老師,怎麽了?”
秦老先生問那下人:“確定是溫家的拜帖麽?不是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