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晉成這個主意不能說不靠譜。一旦公開了太子的身份,有大批官軍護送,等閑人就不敢對一國儲君不利了,至少那些想要冒充土匪盜賊什麽的行凶的人,就沒法鑽空子了。
只是這麽一來,名聲上恐怕會不大好聽。
因為太子是秘密微服南下的,皇帝、東宮上下以及太醫院的人還配合著撒了謊。如今京城那邊還在繼續粉飾太平,太子卻在金陵把這層粉給抹了,豈不是公然打了自家老爹的臉?更何況,若是為了自己的安全這麽做,又顯得他有些慫。
太子身為一國儲君,不想那麽慫。
他還要考慮這麽做的後果。白龍魚服,不是身居高位者應該做的事。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國儲君,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還無視可能有的危險,隻帶著幾個隨從跑出千裡以外去,晃悠了大半年才回宮,禦史們肯定要鬧的。從前他無所謂,但如今他身體好了,就得考慮得長遠一些了,總不能讓自己的名聲弄得太糟糕吧?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他也要為皇帝著想。
因此他直接否決了黃晉成的提議:“不成,不能公開我的身份。我得悄悄返回京城,然後從小湯山行宮公開回到宮中去。父皇既然對外放了話,說我在小湯山休養,那我就必須在小湯山休養。外頭的傳言如何並不重要,可我不能叫人拿住明證。”
黃晉成眉頭一皺,欲言又止。
太子見狀,便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就是個小小的李延朝罷了,哪裡就嚇得你等進退失據了?即使他背後有哪家王府、世家撐腰,等到他消息傳遞出去,再有人前來對我不利,沒有十天半月也是不成的。這已經是最快的情況了,想來李延朝一個小小縣丞,也不會有什麽日馳八百裡的駿馬。他背後的人得了消息,再派人前來,又能有多快?等他們到得我跟前,要越過你等,對我下手,又要費多少功夫?休要為著十天半月後可能有的危險,便在這裡驚慌失措。”
黃晉成張張口,又閉上了。想想他好象確實不夠鎮定,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李延朝罷了。
一旁湯太醫等人聽了太子的話,也都紛紛鎮定下來,想想他們確實沒必要太過驚慌了,還反過來勸黃晉成:“是啊,黃大人,不必太過高看了那李延朝,尋個法子對付他就是了。他今日才得了信,即使這會子已經把信送出去,只要我們離了這裡,他又能奈我們何?蜀王府要派人來,也得知道殿下在何處,才能下手呢。”
沈太醫也道:“那李延朝興許還不知道京城裡發生了什麽事,蜀王府會不會出這個手,也未可知。要知道,如今蜀王得了聖上厭棄,蜀王幼子還在想法子哄太后許他們母子在京城多留些時日,好為他自己結一門好親。這會子殿下若真的出了事,皇上要過繼皇嗣,且還輪不到他家。蜀王府能冒這麽大的風險,卻便宜了別人?我看這事兒多半只是我們自己嚇自己罷了。”
誰知黃晉成聽了他的話,反而生出了新思路:“倘若蜀王府不會出手,卻把消息透給了遼王世子,又當如何?”
眾人齊齊一愣,沈太醫也有些反應不過來:“黃大人,你說什麽?”秦柏與趙陌卻齊齊把眉頭一皺,看向了黃晉成。
黃晉成冷笑道:“蜀王府確實要等到幾日後才能得信,也還要斟酌平衡過得失,才要決定是否下手,但遼王世子卻不必。他如今正得聖寵,若是殿下有個萬一,怕是立刻就有機會入主東宮。蜀王府難保不會借刀殺人,事後再把遼王世子供出來,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
再者……”他轉向趙陌,冷冷地看了後者一眼,“誰知道遼王世子是不是會比蜀王府更早收到消息呢?”眾人這下都明白他的意思了。沈太醫等人閉口不言,秦柏則正色對黃晉成道:“黃大人,你對廣路猜忌得有些過了。他一個孩子,被生身父親一再錯待,本已夠命苦的了,你又何必一再雪上加霜?這不是君子該做的事。”
黃晉成也鄭重地對他說:“永嘉侯與他素來親近,難免會偏著他些。只是你又怎能保證,他不會生出妄念來?不管遼王世子待他如何,他終究是遼王世子的嫡長子。只要遼王世子成了儲君,他便是現成的皇太孫。虎毒不食子,他到時還是會風光還朝的。即使礙於王家,他不會有得登大寶的機會,至少也會得封一個王爵,悠然做一閑王,富貴一世。豈不是比他如今的境況要強得多?更何況,遼王世子得勢後,王家還能不能做得主,尚是未知之數呢。”
秦簡聽到這裡,忍不住開口替趙陌辯解:“晉成叔,你別把廣路想得太壞了。你說遼王世子虎毒不食子,可王家人卻是不會顧慮這些的。你以為他們不會對廣路不利麽?眼下遼王世子只是一個世子,他們還能勉強容得下廣路。遼王世子若真的做了儲君,廣路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他又不是傻,為什麽明知道前頭是死路,還要幫他父親?他父親待他那麽刻薄,他才不會念那父子之情呢。”
黃晉成閉口不語,但他的神色,很明顯對秦簡的話不以為然。
趙陌默了一默,抿抿唇,開口道:“黃大人猜忌我,是因為覺得我對我父親還有孝心,認為我會一心為了父親的大業著想,也是為了自己的前程。那……我少不得要表個態了。”
他轉身跪在太子面前,正色看著對方:“殿下,此時此刻,我若只是發個誓,您想必是不會信的,那我用別的法子來表明自己的清白,不知是否可行?”
太子微笑著對他道:“不必如此。晉成怎麽說,那是他的事。我卻是信你的。與你相處了這半個多月,難道我還不知道你的為人?別為了旁人幾句話,就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來。”
趙陌眼圈瞬間紅了一紅,但他很快忍住了:“我不會後悔的。我在父親那裡住了些時日,常往他的書房去,看到他書案上有些書信,乃是與王家關系密切的官員寫給他的。我雖然未能一封封看過去,卻也知道那些都是什麽人。我把這些人的名字寫下來,交給殿下,殿下隻管處置他們去。想來我父親與父親兄弟反目,能在朝中立足靠的不過是聖眷與王家。論聖眷,他自然比不過殿下。剩下的王家,又能有多少能耐?殿下一句話,就足以壓倒他們了。去了王家爪牙,王家再無能為力,我父親也就老實了。”
他這話令眾人都吃了一驚。秦柏歎氣,心中卻是不希望看到他與趙碩父子間鬧到如今這個地步的。這一步走了出去,王家若是知情,只會對他更加殺之而後快。趙碩若是知情,剩下的那點父子之情也不剩什麽了。
黃晉成抿了抿唇,沒有說話,眼中的驚訝之色卻溢於言表。他覺得趙陌真的是瘋了,怎會做到這一步?難不成真是自己誤會了?不過他又想到,趙陌一個孩子,能知道多少王家黨羽?興許只是明面上的那些吧?
太子鄭重看著趙陌:“你不必如此。這事若叫你父親知道了,你又當如何?”
趙陌不答反道:“他上京原不是衝著儲位來的,而是為了得封世子。妄想得到皇儲之位,乃是王家的想法。如今父親已是世子,只是騎虎難下,等他發現殿下健康無虞,他所求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他又怎敢再有妄念呢?到時候,自然是各歸各位,一切也就太平了。至於我……原不過是個棄子,那時也依舊是個棄子,自然是繼續待在原本的位子上。”
太子露出了幾分難過之色:“傻孩子,你這是要將自己陷於絕境了。 不過是為了防一個李延朝罷了,你何苦為我做到這個地步?我難道還要靠你一個孩子,才能平安返京不成?卻是我往日輕率,不肯聽你勸說,反連累你到這個地步。”
趙陌抿嘴笑了一笑:“殿下何出此言?原是廣路心甘情願的。這半個月,廣路……也過得很好。”
他收了笑,又繼續正色對太子說:“那李延朝不過小人,即使送出了消息,也需得防他盯梢,泄露了殿下行蹤。殿下隻管與黃大人商議如何回京,李延朝就交給我好了。他一個小小縣丞,在上元縣也不過是仗了金陵知府的勢,我去向金陵知府告狀,說李延朝有私心,要為蜀王府出氣,報復於我,看那金陵知府還會不會繼續給他撐腰。李延朝一去,殿下少說也有十天半月不必擔心行蹤泄露。等到那些意圖對殿下不利的人來到金陵,也還有我做那擋箭牌呢。殿下隻管放心回京。”
秦簡忍不住道:“你要做什麽擋箭牌?廣路,你可別做傻事!”
趙陌回頭衝他笑了一笑:“放心,我能做什麽傻事?不是有巡撫衙門護著我麽?說不定到時候連金陵知府也會護著我了。我父親的名頭暫時還是能唬一唬人的。無論是誰派人來,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說出自己的目的。我便借著金陵三層官府的勢,與他們耍弄一番,他們又能奈我何?”
秦柏忍不住插言道:“你這孩子,休要再說下去了。要做擋箭牌,還有我呢!黃大人他們也不是酒囊飯袋,要靠你一個孩子來保護殿下。這是大人的事,你隻管讀書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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