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跟秦簡是多年的交情了,少年時代交下的好友,如今又成了郎舅,自然不存在什麽信不信得過的問題。秦簡信得過趙陌,他只是在猶豫,是否要將家醜坦言相告罷了。
這個家醜,他連同床共枕的妻子都沒透露,至親的父親都沒告知,所以他才會隱瞞三堂妹秦含真,不是信不過她,而是……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了。
但如今,趙陌已經起了疑心,確定他有事情瞞著自己。他繼續閉口不言,說不定就把好友兼妹夫給得罪了,對他也沒什麽好處。但若是說出真相……興許趙陌還能幫他善後?其實他雖然行事小心,卻也不敢擔保,自己就沒有留下任何的破綻。
秦簡還在糾結猶豫,趙陌已經看出他有動搖的意思了,索性便加了把火:“承恩侯之死,果然有問題吧?這事兒莫非與令堂有關?”
秦簡頓時什麽糾結都沒有了,他衝著趙陌苦笑:“原來你們真知道了。”
趙陌淡淡地道:“含真是真沒起疑心,等我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後,再斟酌是否要跟她實話實說吧。事實上,含真一向聰明又細致,她覺得可疑的事兒,事後都被證明確實是可疑的,從來就沒出過差錯。既然她這回覺得承恩侯的死有古怪,那就肯定是真有古怪。我對她一向很有信心。而令堂莫名臥病,連太醫都診不出病症。你們請的那位大夫,雖然在京中也算小有名聲,絕稱不上是數一數二的名醫,反而能開出有用的方子,這就更不合情理了。”
秦簡的笑容更加苦澀了:“果然瞞不過你們……我母親這病,其實算是因擔憂而起的。我現了她做的事,她便有些擔驚受怕。雖然我替她瞞下來了,可她事後再回想,也忍不住後怕起來,總擔心自己做事不周全,留下了紕漏。”
趙陌深吸一口氣:“承恩侯之死,果然是她……”
秦簡歎道:“並不是她一個人的主張,這事兒……其實是她與杜鵑、喜鵲三人合謀的。當日祖母去世後,祖父日益行事癲狂……”他將秦松在那二十來天的時間內種種荒唐的言行都告訴了趙陌,有些趙陌早就知道了,有些他還是頭一回聽說。坦白講,這樣破罐破摔、全無顧忌,還絲毫不為兒孫著想的長輩,如果是他的祖父,他也要頭痛不已,恨不得對方早些死了乾淨的。
秦簡道:“母親是擔心我會受祖父連累,又知道祖父如今若真想重新奪回府中大權,未必就不能成事。新君畢竟是祖父的親外甥,就算不會加恩,也不會真的處置了祖父。況且祖父只是在家裡鬧一鬧,不至於鬧到外頭去,宮裡多半是不會管的。除非祖父鬧到了三房,擾著了三叔祖一家,否則太上皇也不會插手。畢竟宮裡的貴人對我們家說不上有什麽憐惜之心。可父親才有了順利升遷的希望,我也剛剛考取進士功名,即將入仕,若是受祖父連累,仕途受阻,名聲受損,日後該如何是好呢?就算有三叔祖幫襯,他老人家也不是愛徇私的人,父親、三叔與我必須得自己先立起來,叫人挑不出錯了,他老人家才好在禦前為我們說好話呢。因此……”
趙陌明白了:“承恩侯行事確實荒唐了些。他是個沒有前程的人,這幾年圈在府中,連對兒孫的慈愛之心也沒有了,想必只顧著自個兒快活,絕不會考慮你們的前程與體面的。令堂考慮的不僅僅是令尊,還有你,甚至你的兒孫,所以,承恩侯最好還是不要再荒唐下去了。就算他想要繼續在自個兒院裡花天酒地也不怕,但這府裡的權柄,他是絕對不能沾的。”
秦簡歎道:“母親她……可能也多少受了杜鵑與喜鵲二人的言辭影響,
便走了歪路。”杜鵑與喜鵲不太一樣。前者是許氏的死忠,為了許氏,她能放棄自己的大好姻緣,背負著背主的罵名,委身秦松這個老頭子做一個小小的侍妾。最得寵的時候,她隻負責安撫秦松不要給許氏添亂,連松風堂都不出,根本談不上有什麽風光,頂多就是得了些金銀財物做私房而已。等到她失寵了,她就成了秦松身邊做盡雜事的通房大丫頭,什麽活都包了。雖說秦松習慣了她的侍候,便再也用不慣別人,因此不再寵她,也沒把她丟在一旁,但她卻從此連秦松的新寵也要一並侍候了,什麽嘲諷欺辱都要忍受,這樣的日子絕對跟許氏身邊風光體面的大丫頭生涯沒法比。但杜鵑全都忍受了下來。
杜鵑不能忍的,其實是秦松在許氏死後,對妻子的種種貶低和辱罵,更不能接受秦松想要盡快續弦,讓一個不知所謂的女人取代許氏的位置,阻礙許氏親骨肉的前程。杜鵑知道許氏偏心娘家,但她也知道,許氏親生的三個兒女,以及這些兒女的後代,才是許氏的血脈。許家那邊的事,輪不到杜鵑這個婢女來插手。所以,為了保護許氏死後的體面與地位,還有她的親骨肉,杜鵑懷著對秦松多年的怨恨,下了狠心。
至於喜鵲,則是考慮到她如今雖然仍舊留在松風堂做大丫頭,卻只能說是看房子的而已。她已經是老姑娘了,想在秦家長房或者三房內尋一個年青有為、有體面有前程的男仆婚配,已經遇不上沒有娶過妻的了,給人做填房,絕對非她所願。而尋常的仆從,她又看不上。嫁到府外去,尋個殷實人家做少奶奶?那也得看是什麽人家!一般的富戶,能讓她過上承恩侯府大丫頭這樣的富足生活麽?無論吃穿用度,她在丫頭圈子裡都是上上等的。若是嫁人後,反而要吃苦頭,她還不如繼續留在府裡算了。她為姚氏辦事多年,自認為還有些體面,就算是一輩子不嫁人,熬到了管事嬤嬤的年紀,再收個乾兒子乾女兒什麽的,日子也不會差,主家就能管她養老送終,她的侄兒侄女,乾兒乾女們,也會孝敬她。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她的前主人與後主人都握有權柄,說話能算話才行。
秦松一旦續娶,新夫人進門後,就絕不會讓她們這些舊人繼續風光體面。而新夫人要是得了中饋大權,連帶姚氏都要吃大虧,喜鵲一個丫頭,又能有何抵抗之力?她被杜鵑說的前景嚇壞了,自己又知道自己並非沒有把柄,為了不步鴻雁等人的後塵,她也必須跟杜鵑聯手。
秦簡把這些情況告訴了趙陌,歎道:“我母親也是被這兩個丫頭嚇著了,一時氣頭上來,便失了分寸,也不跟我商量,便……”他頓了一頓,“我都不敢讓父親知道有這麽一件事,還得替母親收拾善後,就怕父親察覺到了蛛絲螞跡,一怒之下,憤而休妻。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是為難得緊。”
趙陌便問他:“藥是令堂這邊準備的?那個在孝期入府的新通房,也是她們找的人?”
秦簡道:“我不知道她們是從哪裡找來的人,說好了只要給一筆銀子,她就會把事情辦妥當。藥也是對方自個兒帶來的。祖父倒真是馬上風出的事,那個紅香有心算計,祖父自己則是荒唐得失了分寸,其他侍妾通房一心要討好祖父,也犯了蠢,於是就……”
趙陌又問他死了的那個侍妾,這一點秦簡倒是十分鄭重地解釋:“人真是自個兒自盡的,是被嚇著了。那個紅香原還想拉她一塊兒跑,她說以侯府的勢力,她們跑不掉,反而還罪上加罪,倒不如早些吊死了乾淨。紅香便自個兒帶著東西跑了,她跑了之後,那侍妾方才上吊的。”
趙陌再問那紅香偷走的東西,秦簡說:“這是我母親想出來的,讓她帶走一件有些貴重的東西,府裡必定派人去追,但若是她途中帶著東西掉下山崖,當時官府報了橫死,那麽府裡只會把東西追回去,後事就不會再管了。她們事先從義莊尋了一具摔死的女屍,換上紅香逃走時穿的衣裳,偽裝成紅香的模樣。我母親這邊派去的人認出是她,把失物帶回,此事便了結了。那真正的紅香,就會帶著我母親給的銀子,返回南邊老家,再也不會冒頭。這事兒若是叫外人知道,她自個兒也要背乾系, 絕不會蠢到自己說出口的。”
趙陌不由得一哂:“人若真的到了絕境,又或是起了貪心,還怕什麽乾系不乾系的?令堂比那紅香更承受不住真相暴露的後果。若對方以此為把柄,勒索令堂,令堂又能拿她怎麽辦?看那女子行事,分明是個膽大包天的人物,令堂能是她的對手麽?”
秦簡苦笑道:“我也知道這事兒凶險,已經從母親以及喜鵲、杜鵑口中打聽得一切細節,從那紅香手中奪回了兩件可以留作把柄的東西,算是把後患給絕了。我也找了人,押著那紅香坐上南下的船,一直盯到她家為止。若她當真敢泄露口風,我也不至於束手無措。如今我與她雙方都投鼠忌器,自當知道該怎麽做,想必日後也能相安無事吧?”
趙陌聽得搖頭,嘖嘖了兩聲。秦簡終究是個心地善良、為人正派的讀書人,下不了狠手斬草除根。不過這也不是壞事,趙陌更不會教唆秦簡做壞人。他只是對秦簡說:“這事兒我會替你瞞著含真的,但你也要小心看好了你母親,別叫她再犯事了。還有,杜鵑與喜鵲二人,不管是出於什麽想法,合謀乾出了這種事來,也是以下犯上。你真能容得她們風光體面下去?”
秦簡淡淡地道:“對她們,我已有了腹案,只是眼下並非好時機罷了。”
趙陌點頭:“既然你心裡有數,我也就不多問了。需要幫忙的時候,盡管開口。我手下有人,行事總比你方便些。我可不希望我妻子的娘家出現什麽兒媳殺公公的醜聞,鬧得永嘉侯府也要名聲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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