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長隨是用自己的腰帶在屋子裡懸梁自盡了。因他死得突然,他的家人還想要求主家給他們一個說法的。但鎮西侯世子蘇伯雄拿出了長隨臨終前留下的血書,就把他家的人給安撫住了,老老實實再不敢有半分抱怨。根據長隨血書的內容,他坦承自己奉鎮西侯之命出外打聽消息,打聽得西南大軍中有人背叛鎮西侯,借著鎮西侯的名義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一旦宣揚開去,就會敗壞鎮西侯多年英名。他當時一時氣憤,將情況上報給了鎮西侯,卻忽略了後者的身體狀況,導致對方氣急中風。心腹長隨自知有罪,無顏面對主人,只能以性命贖罪。
長隨的家人並不知道他近日奉了鎮西侯之命,都在做些什麽,只知道他最近神神秘秘地,每日早出晚歸,家裡人追問,他一個字都不肯說,有一回被他老娘逼急了,他才勉強透露說是要替侯爺辦一件要緊差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如今跟他臨終前血書上的內容一對,還算對景兒。雖說這長隨其實也沒犯什麽大錯,但他上報的事間接“導致”了鎮西侯的中風,身為家生仆從,心裡感到驚懼愧疚是正常的,上吊自盡是顯得衝動了些,但這不也正好證明了他對鎮西侯的忠心耿耿麽?連他的家人也覺得他是運氣太糟糕,但做了應該做的事,除了自個兒家裡傷心難過,並沒有半點埋怨主家的意思。
在這長隨死後,鎮西侯的幾個心腹當中,又有三四人以同樣的理由,留下了遺書自盡贖罪。於是,整件事的原委在這幾封遺書所透露的隻字片語中,漸漸顯露出了“真相”。
原來是有知情人秘密攜帶證據,上京向鎮西侯告密,指西南大軍中有人瞞著鎮西侯犯下罪孽。只是這人一路受到追殺,因此他一直十分小心謹慎,連告狀一事,也做得格外隱秘,生怕被外界察覺。那上吊自盡的長隨是無意中遇上他,才被他選中成為遞信之人的。長隨當時半信半疑,上報鎮西侯後,鎮西侯又派出另幾個心腹前去調查那人的底細與經歷,終於證實了對方所說的話的真實性。就在鎮西侯派人去找對方討要證據的時候,卻意外發現對方失了蹤,很可能是被追兵找到並殺害了。鎮西侯立刻派出幾名心腹去調查追兵的消息,要找回那些證據,最後證據沒找回來,卻發現了西南大軍中涉案的嫌疑人姓名。據說那是鎮西侯十分信任的一位武將,於是鎮西侯一時激動,就中風了。
至於那告密者的身份,他隨身帶來的證據,殺他的追兵,還有他死後的屍首等等,由於知情人紛紛因愧自盡,就成了不解之謎,只剩一位“中了風”的鎮西侯知道實情了。其他人只能從那幾封遺書中,得知此事的一鱗片爪。
剩下的心腹則在為主人與昔日同僚痛哭一場之後,齊齊在世子蘇伯雄面前立誓,定要將那些背叛鎮西侯的罪人調查清楚,連根拔起,還西南大軍一個清明。
緊接著,又有傳聞說,鎮西侯在中風之後,曾一度在禦醫高超的針灸技藝妙手回春之下,稍稍恢復了一點說話能力,含糊地交代了妻子與兩個兒子一番話,便又因為累極而昏睡過去了。可惜他再次醒來後,便又再次嚴重癱瘓,無法開口,連禦醫再次施針,也沒有用了。
不過,有了鎮西侯的囑咐,鎮西侯世子蘇伯雄便上書皇帝,請求前往蜀地調查那密告案件的真相,懲罰有罪之人。蘇伯雄聲稱自己沒有多少證據,但憑著父親幾名自盡的心腹留下的遺書,還能拚揍出幾條線索來,有助於他的調查。即使前路困難重重,他也必須要遵從“父命”,
完成父親的心願。至於私底下的小道消息,則是說鎮西侯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妙,不定什麽時候就撐不下去了,但他迫切想要知道案情的真相,想要看著背叛自己的人受到懲罰,想要確保自己的“清名”不會因為那害群之馬而受到影響,所以他催著長子親自前去調查,隻盼著能在死之前,心願得償。
有了這個明暗兩種傳言,蘇伯雄在西南軍中要做什麽事,遇到的阻力也會大為降低。至於那些心裡有鬼的知情人,蘇伯雄自會提供另一個版本的說法,比如鎮西侯在病重時大徹大悟了,要更正自己過去犯下的過錯什麽的……那些人會不會相信,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一切都準備就緒。皇帝再次派出禦醫前往鎮西侯府,為鎮西侯複診,次日便下達了旨意,準蘇伯雄所奏。同時,他還給蘇伯雄點了幾個助手,分別是來自蔡家、雲家與閔家的三名年青子弟。他們將會帶上一批人手,隨蘇伯雄一同前往蜀地。他們一行人都是年青力壯的武官,如果趕路趕得快一些,說不定還能追上先一步出發的欽差一行,對方是奉了皇命,前往蜀地處理蜀王余孽與私產的。
就這樣,鎮西侯夫人先是含淚告別了次子次媳與兩個孫子,送他們離開京城,前往大同上任,緊接著又送別了長子,踏上回歸西南的路。她自己則帶著長媳與兩個孫女,留在京城鎮西侯府中,服侍中風癱瘓的丈夫鎮西侯,全家閉門謝客。為了鎮西侯能靜養,即使是親友上門,也只能遠遠隔著門窗看他一眼,沒有哪位客人能進屋與他近距離接觸。鎮西侯日常穿衣吃飯,每日梳洗,都是鎮西侯夫人親歷親為。合京上下,無人不讚賞鎮西侯夫人的忠貞堅強與賢惠。就連宮中的太后娘娘,也為鎮西侯夫人的精神所感動,特地賞了滋補藥材下來,讓她好生保養。
鎮西侯夫人的賢名遍傳京城,並且還有向外蔓延的趨勢。托她的福,蘇家女眷的名聲也好了許多。雖然蘇大姑娘先前鬧出了醜聞,但到底不曾失了清白之身,只是損及閨譽,不算十分出格。小姑娘家被表哥哄了騙了,芳心許錯了人,這種事也不見得有多麽新鮮。閑來無事時,太太奶奶們興許會暗地裡議論幾句。但如今宮裡都誇獎鎮西侯夫人的賢名了,外人又怎麽好再說鎮西侯夫人嫡親孫女的閑話?那豈不是打了太后的臉?一時間,再沒人公然提起蘇大姑娘的醜事了,連前任廣昌王趙砌,也徹底被人遺忘。對於蘇大姑娘而言,這興許算是因禍得福?
不過她父親蘇伯雄在離京前曾有言在先,鎮西侯府眼下已經打消了找長孫女婿的念頭,要再多等兩年方作打算了。
時間已經來到了三月初。京城春暖花開,上巳節將至,已經有人開始到郊外踏春。趙陌這天得閑,便上門來尋秦含真,想要約她去城外賞春遊玩,順便將秦柏與牛氏也邀上。他在西山有避暑園子,在小湯山有溫泉莊子,在京郊還有一處小產業,無論秦柏一家打算去哪兒踏春,他都能提供歇腳之處,索性就在城外住上兩日回來。
秦柏沒有立刻答應。秦家也有踏春計劃,長房與三房同行,二房興許也會派人參與。承恩侯府與永嘉侯府皆有田莊在京郊,住在哪兒都不是問題,倒也不必非得叨擾趙陌。只是趙陌盛情難卻,秦柏便想著,讓他同行也是可以的。反正他常隨秦家人出行,原也跟一家人沒什麽兩樣了。
秦含真心下歡喜,只是不敢十分表現出來,但也興趣盎然地與牛氏、趙陌一同討論要上哪裡去賞春。哪裡的山好,哪裡的花美,哪裡的水格外清甜,他們都從不同的渠道收集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如今正好派上用場了。
牛氏還興致勃勃地說:“我們家在昌平就有莊子,索性去昌平那邊吧?我聽說和平寺的香火靈驗,早有心去拜一拜了,只是一直未得機會,如今正好去一趟。聽說那裡的景致也好,有幾株古樹很有名,齋菜也好吃,還有僧人自製的茶葉。安哥兩口子馬上就要進京了,讓他們在家歇兩日,正好叫安哥隨我們走一趟和平寺,拜拜菩薩,請菩薩保估他媳婦這一胎順順利利,也給我們秦家添個男丁。”
秦含真心裡“嘖”了一句,面上微笑不變:“五叔跟我們去倒沒什麽,五嬸大腹便便,只怕不好隨我們一道出門呢。可留她一個人在家,也太可憐了些。況且五叔是隨上司一同進京的,他們路上為了遷就五嬸,一路走得慢, 已耽擱了不少時日。等他們進了京城,怕是立刻就要走馬上任了。五叔有沒有時間隨我們出門玩耍,還難說得很呢。倒不如我們自個兒去,替五叔五嬸求一求菩薩的恩典,也就是了。”
牛氏想了想:“這倒也是……那就等他們到了家再說。”
秦含真微微翹了嘴角,但很快又掩飾過去。秦柏與牛氏都不曾發覺,只有趙陌留意到了,若有所思。
說話間,秦簡過來了。他也是來問春遊之事的。今年長房內部對於春遊的地點和日期未能達成統一,他祖母許氏與母親姚氏似乎隱隱有些作對的意思。秦簡深覺為難,便索性來問三房的計劃。若是三房已有了盤算,那長房隨三房行動,倒是避免了許氏與姚氏婆媳倆的進一步衝突了。
牛氏把三房目前的打算告訴了他,也說明這還不是最終方案。等商量出了具體的章程,她會打發人告訴他的。
緊接著她又問秦簡:“那日咱們兩府合辦春宴,散席後聽說你們幾個年輕人湊到一處喝酒去了,又以你喝得最多,差點兒是橫著被送回家的,到家連飯都沒顧得上吃,就睡下了,足足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你祖母她們都說,你餓得象是餓死鬼投胎似的,一頓就把平日裡兩頓的量給吃下去了。我聽了都不敢信那是你乾的事兒!你那是怎麽了?喝酒喝得那麽多。你才多大年紀呀?若是成了酒鬼,日後可怎麽辦呢?”
秦簡無奈極了:“叔祖母,您別聽旁人編排我的話。”說著還偷偷瞪了趙陌一眼,後者偷笑。
秦簡歎道:“我們那日是被蔡世子給哄得喝多了。他存心要灌醉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