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再度走進小王氏的住處時,剛好看見太醫從屋裡出來。他滿頭大汗地,似乎有些狼狽,看到趙陌,也是一臉尷尬模樣。趙陌低聲問了他一句,確認小王氏的情況十分不樂觀,關鍵是她並不是隻中了一次藥,給她下藥的人顯然是生怕她有懷孕的機會,前後三次給她下了藥,而且專門在她小日子來時下,她根本就沒有起過疑心。如今她的身體已經被藥影響得太深了,如果真想治好,得尋個神醫級別的大夫才有可能。
世上哪兒有那麽多的神醫?還得是位擅長婦科的聖手。
小王氏方才十分激動地把太醫趕了出來,太醫也有些慚愧,回答了趙陌的問題後,便灰溜溜地走了。
趙陌走進屋中,霜兒、雪兒與杜媽媽都在低聲哭泣著,小王氏倒是安靜了下來,木然呆坐在上位,連滴眼淚都沒有流。
趙陌上前行了一禮,口稱“夫人”:“父親已經命人將珠兒、珍兒與珍兒娘三人收押,事後再細審。至於蘭雪,如今已被禁足。她的傷口還在流血,只是無人替她包扎。”他頓了一頓,“先前父親誤會蘭雪撞牆傷重時,曾命人請了大夫來。那大夫進門後,聽聞府中要去請太醫,不知怎的,調頭就走了。領路的婆子報上來,說這大夫是素日蘭雪慣用的,如今想來,只怕也是她的同夥。蘭雪與珠兒不肯碰傷口,一心要等這大夫來,怕是要他替她們圓謊,把蘭雪的傷勢誇大十倍,好栽贓給夫人呢。”
杜媽媽氣憤地道:“真真是個惡毒婦人!我們夫人如今都這樣了,她還不肯罷休,非要置我們夫人於死地不可!她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麽身份?夫人出了事,難不成她就能扶正了?!不過是個丫頭出身的妾,眼空心大的東西,真是好大的膽子!”
雪兒哭道:“媽媽,我們不能放過那賤人!夫人被她害得這樣慘,這輩子都毀了。若不是她害得夫人沒能懷上子嗣,老爺計劃的大事怎會不成?王家落得如今的結局,都是她害的!”
杜媽媽飛快地看了趙陌一眼,忙拽了雪兒一下,雪兒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吸了吸鼻子,低頭閉嘴。她方才真是太過衝動了,竟沒注意趙陌也在場。
趙陌不以為意。王家那點兒野心,明顯得如同司馬昭之心,還有誰不知道麽?
他問小王氏:“夫人打算如何處置蘭雪?我想,只要父親把蘭雪審問清楚了,想知道的事也都知道了,是不會拒絕把她交給夫人處置的。她與夫人素有恩怨,又曾害了夫人,自當由夫人決定她的生死。只是她手下的丫頭婆子們,不知夫人能否交給我?我想,應該能從這些人嘴裡問出不少有用的消息才對。”
小王氏沒有回答他,反而問:“你是不是一直在怨恨我?”
趙陌挑了挑眉:“夫人何出此言?”
小王氏冷笑了一聲:“我在那賤人的院子裡這麽長時間,杜媽媽與霜兒雪兒始終被攔在門外不得入內,但幾個粗使的仆婦,反而跟著我進了屋。若是世子爺命人阻攔杜媽媽她們,就沒理由讓仆婦們隨我入內;若是蘭雪那賤人的人在阻擾,她們也不會人手缺到只能讓珍兒這個大丫頭去將藥瓶送走,那賤人受傷在屋裡,也只有珠兒一個人在身邊侍候;若是甄忠他們幾個,同樣也不會隻攔著我的心腹,卻讓粗使仆婦進屋;那剩下的還會是誰?馬梅娘是你的人,若是她派出的人手,那跟你派出的沒什麽兩樣!”
她當時沒有察覺其中的區別,如今冷靜下來,反而想明白了很多。那些仆婦,有一部分是隨她入府的陪房;有一部分是她成為這座府第的女主人後才投奔來的家仆,
但在她失勢後也就四散了,是拿銀子收買,才把人召集起來的;此外佔了大頭的,其實是王家的仆婦。她派了杜媽媽回王家,好不容易借來的人,全都選的是高大粗壯有力的中青年仆婦,說白了,就是為了尋幾個打手。打手跟著她進屋,除了聽她的命令去打人,什麽都做不了。但杜媽媽與霜兒、雪兒卻不一樣,她們是她的心腹,也是她的軍師。若是隨她進屋,蘭雪那等粗淺的尋借口水平,又能瞞得過誰去?她要打蘭雪,不用開口,她們就會來幫她打,根本不會吃如今這麽大的虧,摔了兩跤,還一身狼狽。
只有同時對她與蘭雪都有怨恨的人,才會任由她們勢均力敵地鬥上一場,落得兩敗俱傷的結果。那就只有趙陌與馬梅娘了。馬梅娘背後就是趙陌,這個人選根本不用她費什麽心思,就能猜出來。
趙陌沒有多加掩飾,直截了當地承認:“現在這樣的結果也不錯。夫人暴打了仇人一頓,心裡應該舒服許多吧?至於你受的那點兒小傷,又算得了什麽呢?夫人若打算以此為理由來責備我,就不必白費功夫了。你與我本身有仇無恩,即使我幫你對付蘭雪,也不代表我已經忘記了昔日往事。你與我之間本有血仇,我就算對你算計了些什麽,也是人之常情吧?”
小王氏自嘲地笑笑:“是,都是我自作孽。連懷孕的症兆都還沒有呢,就急著對你下手了,竟然沒發現還有黃雀在後頭!”她很快又收起了笑容,“但你二弟不是我乾的。我當時雖是繼室,卻也是正房正妻,只要生下嫡子,十個八個庶子都越不過我去。我就算想要害死誰,也只會盯著你,根本沒必要將一個庶子放在眼裡!趙祁我還不是容下了?更別說當時我才初嫁進來,你二弟又遠在遼東,我根本鞭長莫及。倒是蘭雪……她是因為你二弟死了,才懷著孩子秘密上京的。你父親事前根本不知道這件事。若是他知道,只會留蘭雪在遼東王府裡養胎,怎會在與我剛成婚的時候,忽然接一個懷了孕的通房入府,給我添堵?!”
趙陌明白她在說什麽。二弟之死,他也曾做過調查。雖然當時的知情人死的死,散的散,剩下不多了,但蘭雪很明顯是一個可疑的嫌疑人。遼王繼妃沒必要自斷臂膀,主動弄死一個可能有用的籌碼。孫姨娘本來就是她安插進來的,留下孫姨娘之子,無論趙碩是否能入繼皇家,這個孩子都能起一定的牽製作用。若是趙碩真能入主東宮,登上皇位,這個孩子搖身一變,就會成為皇儲候選人之一,他自幼養在遼王府,感情偏向遼王府,完全可以為遼王一家謀取更多的利益。遼王繼妃便是有再大的火氣,也犯不著跟個小奶娃過不去。
既然不是遼王繼妃乾的,那聲稱她是凶手的蘭雪,自然就很可疑了。所有的證據都是她說出來的,是真是假,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如果沒有孫姨娘母子的死,蘭雪是沒有理由偷偷上京城找趙碩,懷著孩子去打攪新婚的他的。而正因為她指證害死孫姨娘母子的是遼王繼妃,她才得已留在京城長住下來。如果說,孫姨娘母子的死,只是讓蘭雪有一個找上京城的理由,那她就真的太可怕了。
小王氏咬牙切齒地對趙陌說:“我乾過的壞事,我認!但不是我做的,誰也別想往我頭上栽贓!你最好調查清楚,讓你爹知道他寵愛過的人,到底是什麽貨色!他竟然就為了這種東西冷落我?!”
趙陌聽出她話中幾分不對勁:“夫人也有人手,難道不打算親自去查?我雖然也會打發人去查問,但查出來的東西,夫人真的願意相信麽?”
小王氏輕笑:“我有什麽不肯相信的?反正結果也不會有什麽不同。我的身體已經壞了,生不了孩子。世子爺又對我厭棄已久。我今後還能有什麽好日子過?”
她轉向趙陌,頓了一頓:“趙陌,你幫我去跟你父親說一聲吧,我要與他和離。”
杜媽媽與霜兒、雪兒驚呼出聲:“夫人?!”
然而小王氏已經想清楚了, 態度非常堅決:“留下來又有什麽用?若是回娘家,我還有母親可以依靠,哥哥嫂嫂們大約也不會吝於給我一碗飯吃,哪怕是靠著嫁妝過日子,我也不會受窮。可是留在這裡……我又能有什麽盼頭?”
杜媽媽等人都哭了起來。
趙陌原本還有些意外,如今聽了小王氏的解釋,也覺得她的想法很正常了。他對小王氏道:“我會告知父親,但父親是否會應允,便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小王氏冷笑一聲:“他又怎會不應允?他早盼著我死了。我不想死,主動讓出這個正妻之位來,讓他能娶個家世好又賢惠體貼的新填房,他只會千肯萬肯,又怎會不樂意呢?!”
小王氏心中一片冰涼,想起當初聽說三姐姐回鄉死循改嫁的消息時,還覺得三姐姐很可悲。可是老家那邊已經有了消息回來,三姐姐在回鄉途中成功“病亡”,然後改道去了父親一位早年出嫁的堂姐處,投奔了這位堂姑,改名換姓,以寡婦身份再嫁。因為堂姑夫家亦是大戶人家,又沒有了王家的名聲拖累,哪怕是再嫁,三姐姐婚事也比幾個侄女兒都要順利,已經定下了一戶殷實的鄉紳人家,未婚夫雖是再娶,原配卻不曾留下子嗣。三姐姐才三十出頭,身體沒有大礙,嫁過去用不了幾年,就能生兒育女,一家團圓,盡享天倫之樂。她雖嫁錯了一遭,但還來得及回頭。
而她王七呢?哪怕是再嫁,也不會有機會生下自己的兒女了。她曾以為三姐姐很可悲,卻沒想到,更可悲的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