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個生面孔。趙砡心裡很清楚,他絕對不認識這個人。看那身打扮,似乎是遼東來的小商販。這樣的人,怎會知道趙碩的把柄?
趙砡疑心對方是個騙子。
但那人卻非常鎮定,與他說話時,帶著那麽一絲恭敬與圓滑,與其說是小商販,還不如說更象是家資豐厚的大商人,否則言行舉止沒那麽有底氣。
他自稱姓藍,叫藍大富,正是遼東人士,家住遼王府所在的奉天城郊三十裡,一個叫藍家莊的地方。他不過是個尋常參農,原也攀不上遼王府,但同族卻有個兄弟,投到遼王世子趙碩門下為仆,名字叫作藍福生,還曾經一度做過趙碩許多年的心腹,頗得重用。藍福生的妹子蘭雪,就是趙碩的愛妾,還給趙碩生了個小兒子。
趙砡馬上就記起藍福生與蘭雪是誰了,冷笑一聲:“原來你是他們的族人?哼,蘭雪那賤人為趙碩生了兒子,一心想叫她兒子去爭世孫之位呢,連趙陌她都不放在眼裡。即使她知道趙碩的把柄,還能告訴你,讓你來向我告密?你休想哄騙我!”
藍大富忙道:“二公子,此事說來話長,請容小的細細稟來。小的與世子別說恩義了,事實上還有仇呢!蘭雪那賤人也不是我們家的血脈,小的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又怎會願意任由她安享富貴?!”
這話倒有些意思了。趙砡挑了挑眉:“那你細細說來。”
於是藍大富就給他說了個曲折離奇的故事。
據說那蘭雪並不是藍福生的親妹子,她原是逃荒逃到奉天去的,沒爹沒娘,來歷不明,窮得都要討飯了,求到藍家莊,讓藍福生遇到了。雖說藍福生家裡的境況也不怎麽樣,但瞧著蘭雪可憐,還是把人收養了下來。只因蘭雪小時候就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藍福生家裡還打算拿她當童養媳,等藍福生大了,就讓她給藍福生做媳婦兒。誰知道這蘭雪不是個老實的,見藍福生進了遼王府當差,日子過得不錯,便生了異心,私下打探得世子夫人溫氏的行蹤,自個兒撞上去,自薦做了丫頭。
她求藍福生別告訴人他們是兄妹,免得趙碩與溫氏夫妻倆忌諱。而藍福生呢,覺得兩人本來就不是兄妹,自然沒必要跟人提起。若是蘭雪在溫氏身邊侍候,還能多掙一份月錢,將來要是能從主人處求得恩典,出嫁時說不定還能白賺一份嫁妝呢。他娶一個村姑,自然不如娶王府的大丫頭體面,於是兩人便裝作不認識,一個侍候趙碩,一個侍候溫氏,相安無事了幾年。後來溫氏去世,藍福生忙起了主母的喪事,哪裡想到蘭雪轉眼就爬上了趙碩的床,成了趙碩的屋裡人!
出了這種事,藍福生還怎能說出蘭雪與自己的真正關系呢?只能打碎門牙和血吞罷了。不過,後來蘭雪懷孕,上了京城,又得了趙陌的寵愛,在趙陌後院中的份量就不一樣了。藍福生索性就認了她做妹子,想要借著這舅爺的身份沾點光。兩人便裡應外合,做了不少事。起初他們行事一直很順利,後來被發現他倆私下會面,不得已,才假托二人是兄妹,把這個謊給圓過去了。但事實上,他倆根本就不是一家子,這事兒藍家莊的人都知曉,只需要派人去查一查,就能知道,藍福生壓根兒就沒有妹子……
趙砡聽得有些不耐煩:“這囉裡叭嗦的都是些什麽東西?!他們兩個是不是真兄妹,與趙碩有何相乾?!”頓了頓,他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難不成你的意思是……趙碩的小兒子不是他親生的?藍福生真個是蘭雪的奸夫?!”
藍大富忙道:“並非如此。”他張口欲作解釋,忽然又頓住,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道,“其實小的也不清楚……不過,想來這種事也只有蘭雪自個兒知道了。依這賤人的脾氣,只怕是絕不會招認曾與別的男人私通的。”
趙砡嘲諷地笑道:“她當然不會認!她如今的富貴榮華,可不正是靠著兒子來的麽?”嘲諷完了,他還是有些不耐煩,“這就是你說的,趙碩的把柄?雖說鬧出去了,他戴了綠帽,臉上必定不好看,但也沒到革爵的地步吧?你就拿不出更有用的東西來了?”
藍大富忙笑道:“二公子誤會了,小的所說世子的把柄,自然不會是這樣的小事。”
他說的事情,自然更離奇一些。
據說那個藍福生,借著假妹子的光,雖然丟了大管事的位子,但這幾年也過得挺好的,一直很風光,卻偏偏在數月之前忽然失蹤了。族裡的人都覺得很奇怪,四處打聽他的下落,然後發現世子那邊並沒有找人的意思,就連頂著藍福生親妹子名義的蘭雪,也沒有任何動靜。他們就覺得更古怪了,尋人打聽之後,才得知藍福生是在世子趙碩的地盤上失蹤的,生死不知。而在他失蹤之前,他才見過老家的一個後生,也不知說了些什麽,滿面驚慌地就尋蘭雪去了。於是藍大富他們就找到了那個後生,一問之才,才知道,原來這後生是無意中發現了蘭雪的真正身份,把事情告訴了藍福生。
蘭雪竟然是北戎人!
趙砡差點兒打翻了茶碗:“你說什麽?!”
藍大富壓低了聲音,滿面焦慮地道:“千真萬確!這個蘭雪是從北邊逃過來的,剛開始過來的時候,連話都說不好,一看那穿著舉止,就是北戎人!發現她身份的那個後生,家裡就收有她剛入境時身上穿的衣裳,想來她多半是因為戰亂,才逃了過來,怕被抓,才會換上漢家衣裳,裝作是咱們遼東的姑娘糊弄人。藍福生不知道,就上了她的當,真把人收留在家裡了。若她沒有成為世子的妾室,這事兒原也沒什麽,日後小的們遠著她些,也就是了,偏偏她不但給世子做了妾,還生了兒子……”
趙砡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藍大富還在那裡繼續說:“福生雖然有不少毛病,但事理還是明白的。這個蘭雪既然是北戎人,就斷不能再留在世子身邊了!可他一心忠於世子,跑去告密,不惜冒被世子怪罪的風險,結果世子卻因為害怕消息走漏,竟把他給……”他頓了一頓,仿佛眼圈都紅了,“如今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也不知有多慘呢!蘭雪明明才是那個罪魁禍首,卻因世子寵她,她又生了兒子,如今居然還好端端地在世子府裡享著福。小的們真真為福生不值!世子為了美色,竟然包庇北戎女子,與通敵何異?!”
通敵?趙砡忽然明白了藍大富的意思,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藍大富取出背後的包裹,在桌面上打開,裡面放著的正是一件女孩子穿的舊衣裳,分明是北戎人常見的製式,只是上頭破損得厲害,還沾了不少血跡。這想必就是他方才提過的,蘭雪逃入境時穿的衣裳了。
藍福生又翻開衣襟處,那裡繡著一個小小的花紋:“您瞧這花紋,那蘭雪身上就有這麽一個印記,好象是在手臂上吧。小時候藍福生的娘給她洗澡時,曾經露過出來,不過那時她推說是個胎記,都是糊弄人的。誰身上長的胎記會是一朵花的模樣?您若不信,隻管找她身邊的丫頭打聽!”
趙砡嫌棄地打量那包衣裳幾眼,轉開臉去。
藍福生小心地看了看趙砡:“小的們世居奉天,祖祖輩輩沒少與北戎打仗!小的祖爺爺就是死在邊關的!世子本來就是庸才,如今又犯下如此大錯,怎麽配繼續做遼王世子?二公子英明神武,方是世子的最佳人選!小的們願為二公子出力,務必要將通敵之人送交法辦!”
趙砡臉上露出了笑容:“你們一心為朝廷盡忠,遼王府自然不會辜負你們的心意。”
藍大富頓時歡喜了,旋即又露出擔憂的表情:“可這樣的事……說來也是家醜,王爺真的不會壓下去,道是家醜不可外揚麽?小的們也不求別的,隻盼著能把藍福生帶走。即使是人死了,也要讓他落葉歸根,葬回鄉中。”
趙砡愣了一愣,想起近日父親遼王對自己確實冷淡了不少,他的表情便也冷淡下來:“這事兒我心裡有數,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就是了。”
藍大富便朝他行了跪拜大禮:“小的就等二公子的好消息了!若是二公子有用得到小的地方,隻管打發人到這處酒館來。小的兄弟們就在附近做買賣,您一過來,小的們就看見了,定會馬上趕來侍候。”
趙砡揮揮手,他便留下那包袱,低頭退了出去。等屋裡沒了人,趙砡立刻興奮地翻起了那個包袱,覺得這是自己的大好機會!趁著眼下還未離京,趕緊告趙碩一個通敵之罪,哪怕不是死罪,光是他明知故犯,包庇北戎人,替蘭雪隱瞞身份,就夠嚴重的了。這又是通敵,又是欺君,皇帝就是再疼趙陌,也不可能再讓趙碩繼續留在遼王世子之位上!
到時候除了他趙砡,還有誰有資格做這個世子?
趙砡越想越興奮,因此,他並沒有發現,自稱是“藍大富”的那名參農,退出雅間後,便迅速跑到了另一處雅間中,衝著裡頭端坐的中年男子做了個揖:“成了!那傻子已是上鉤了!”
中年男子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好,很好。接下來就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吧。總要讓遼王府的二公子拿到‘證據’,才好告遼王世子的狀不是?遼王世子犯下這等大罪,自然是該受罰的。奪爵也好,抄家也罷,可不能再讓他逃過去了……”
“藍大富”頓時露出了笑容,但很快,他又開始擔憂:“我們把蘭雪給舍了出去,真個不要緊麽?萬一蘭雪說出什麽不該說的,牽連到我們身上……”
“你怕什麽?”中年男子挑了挑眉,“她不會有機會說的。”找本站請搜索“”或輸入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