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自然不會拒絕。
她只是有些忌憚,怕讓人知道她曾經在青樓裡待過幾年而已。但秦含真很快給她找到了會彈琴的理由——在吳家的時候學的。讀書人家中的丫環,會彈個樂器,唱個小曲兒,也不是什麽出奇的事,很多人還覺得這挺風雅的呢。雖然吳少英這位前任主人把這麽一個似乎是要用來紅袖添香的漂亮丫頭送給了表外甥女,但人家做表舅的樂意,誰還管得著?
青杏的心定了,腰杆也挺直了許多,臉上堆滿了笑容。夏青命人捧水盆進屋時,見她滿臉是笑,還十分意外:“這是怎麽了?青杏遇到什麽好事了麽?”青杏只是笑而不語。
秦含真也不吭聲,跟青杏對視而笑,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秦含真在兩個大丫頭的服侍下,洗漱完畢,就往床上去了。她想了想,叫住了夏青和青杏二人,小聲對前者說:“先前大姐姐過來教我學琴,十分熱心,我心裡是很感激的。只是我練琴時間長了,雙手很累,大姐姐又說不勤加練習,是不能把琴學好的,所以再累也要堅持下去。我知道大姐姐說得有道理,自然要聽從。可方才青杏跟我說,今兒大姐姐在先生跟前彈琴的時候,手法姿勢跟她教我的完全不一樣,倒是跟曾先生的動作很象。我心裡拿不準了,大姐姐說她教我的才是正確的,要我一定要跟著學,我但凡有一點兒不對,她都要給我掰過來。可這明明跟曾先生教的是不一樣的。大姐姐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夏青吃了一驚,忙問青杏:“你可看準了?大姑娘在課堂上彈琴,跟方才教姑娘的果然是不一樣的麽?”
青杏心中明白秦含真的用意,點頭道:“確實是不一樣的,大姑娘教我們姑娘的,似乎多了好多不必要的動作,手法大不相同。”
夏青皺起眉頭。
秦含真對她說:“興許大姐姐教的手法沒什麽不好的,只是我多心罷了。不過她平日上課時,聽到我得了曾先生的誇獎,臉色總是不大好看的,又不愛搭理我。今日她忽然熱心地上門來教我學琴,我也很吃驚。夏青姐姐,咱們是自己人,我當著你的面,也不拐彎抹角了。你在這府裡人脈廣,能不能幫我探聽一下,大姐姐那邊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呢?”
自從知道夏青的母親香茶也是侍候過秦柏的舊婢,秦含真就跟她“認了親”。雖然先前夏青沒有說明自己的身世,興許也有自己的考量,但這一層香火情如今已經擺到了明面上,夏青的妹妹又進了清風館侍候,她們主仆之間的關系自然也就更密切了。夏青心裡也清楚這一點,對秦含真的忠心也加重了幾分。聽了秦含真的話,立刻就站在她這一邊,開始思考秦錦儀是否有什麽不良用意,心中還起了警惕。
夏青曾在松風堂中侍候,滿府裡的丫頭婆子,就幾乎沒有她不認識的。她性情溫厚,人緣很好,想要在府裡辦什麽事,一般人不會不給她一點面子。桃花軒裡的丫頭,除了幾個從二房跟來的,基本都是侯府當家奶奶姚氏統一配置的人手,也就是說,是長房這邊的人,只是平日裡不會露出感情上的傾向而已。
夏青衡量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有把握從桃花軒裡打聽到些消息,就向秦含真打了包票:“姑娘把這事兒交給我吧,我一定打聽清楚了。若大姑娘只是無意,倒也罷了,姑娘跟著曾先生學了正確的手法便是。若大姑娘是有意如此……”她笑了一笑,“夫人可容不得家裡的姑娘有這樣害人的念頭!”
秦含真等的就是她這句話,忙笑道:“那就一切都交給夏青姐姐了。”
這一晚,她睡得很安寧,第二天去上課也是開開心心地。由於複習做得好,又預習了新課的內容,她今天上課的表現更佳,又得了曾先生的誇獎。
秦錦儀暗挫挫地瞟了她好幾眼,神色顯然不大高興。秦含真一概當作沒看見。小姑娘家才多大的年紀?就懂得算計人了,她才不會給這種人好臉色!
隔日的課程是棋課與書法,琴課暫停了。秦含真學了圍棋的基本下法,同樣是初學,倒是沒得曾先生的誇獎。不過秦錦儀對於圍棋也只是興趣平平,更談不上什麽天賦,這節課裡,倒是秦錦華得到的誇獎更多些。秦錦儀雖然氣悶,倒是沒有太過生氣,畢竟她對這門課並不看重。
但到了書法課上,她又生起氣來了,因為秦含真居然在書法上也表現得很好,明明只有八歲的年紀,跟秦錦華差不了多少,可寫出來的字卻比十二歲的她都強!曾先生批評她的字沒有風骨,卻誇秦含真的字端正,這叫什麽話?若她同樣有名家字帖在手,定然能寫出更好的字來!
秦含真在課業上的表現,大大出乎秦錦儀的預料之外。她本以為這個堂妹是從鄉下地方來的,剛學完了《三》《百》《千》,又不懂詩詞歌賦,不會琴棋書畫,怎麽能跟她這個從小苦學的人相比?結果沒想到……
中午下課之後,秦錦儀又一次氣鼓鼓地走了。
秦含真在後面看得好笑,都懶得理會。她的字其實只是端正而已,祖父就常常說她力道不足,沒有風骨,可那是以祖父的標準說的!祖父秦柏是什麽人?是大才子!是名師名儒!他的標準,是尋常閨秀能及得上的麽?他都是照著教授童生以上功名的學生的標準來教孫女兒。就算是在他眼裡不能看的秦含真的字,在曾先生眼中,也算得上是很不錯了。以秦含真八歲的年紀,這樣的字已經算是相當優秀。至少秦錦華就達不到這個標準。至於秦錦儀?她比秦含真大了四歲,曾先生做慣了老師,絕不會用同樣的標準,來要求她和秦含真。
下午秦含真一直在複習功課,並繼續學琴。有了青杏這位貼身家教的指點,秦含真的琴藝大為改善。至少,那些錯誤的手法是沒有了。青杏還能告訴她一些小技巧小竅門,可以讓她彈起琴來,顯得旋律更為流暢動聽。
不過秦含真現在還沒有正經練習曲子呢,暫時還用不上這些小技巧,但練習指法的時候,就有了更多的底氣。
秦錦儀生過一場氣,又一次跑到明月塢來了,臉上仍舊帶著親切的笑容:“三妹妹又在練琴了?果然勤奮!這樣才是對的,學琴就是要多練。”
秦含真也露出了笑容,親切地叫喚一聲:“大姐姐來了?你又來教我了麽?沒耽誤你的時間吧?大姐姐如此好心,真叫妹妹感動。”切,不就是要比演技嗎?誰怕誰呀?
事實證明,秦錦儀雖然有些小心思,到底還是十二歲的小女孩,城府上還差著些火候。當她又拿那種看起來優美實際上很費勁兒的手法來教導秦含真的時候,秦含真故意說:“真對不住,大姐姐,我前兒學的都快忘了,你能不能再教我一次?”秦錦儀的臉色差一點兒耷拉下來,很勉強才維持住親切的笑容:“你這丫頭,怎麽這麽快就忘了?我不是叫你要多練麽?”
秦含真笑眯眯地表示:“我還有其他功課要做呢。先生誇我字寫得端正,我就多練了練,還要背書。琴課上我隻學了些基礎,還沒正經開始學指法呢,就往後靠了靠,練得少了,所以記不住。”
秦錦儀深吸一口氣,勉強笑著說:“那好吧,我就再教你一回。你可千萬不能再忘了啊。”
於是她又重頭教了秦含真一回,秦含真今日顯得特別笨拙,遠遠不如那天聰明了,好象還有些心不在焉,總是要秦錦儀重複地作示范。秦錦儀用那種手法,本來就比平時累些,如此重複十幾回下來,秦含真還沒怎麽著,她就先冒汗了。
等到秦錦儀終於忍不住,想要發火的時候,秦含真忽然冒出一句:“咦?大姐姐,你那天教我這種指法的時候,動作好象不是這樣的。”
一句話,就把秦錦儀的火給憋了回去。她迅速回憶自己曾經教過的內容,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當時教給秦含真的是怎樣的錯誤指法了。倒是自己方才心浮氣躁,很有可能露出了平時慣用的手法來。她暗暗出了一聲冷汗,什麽火氣都忘了,心裡隻想著要把謊圓回去:“三妹妹是記錯了吧?我一向是這樣彈的。你方才興許是沒看清,來,我再彈一遍給你瞧。”
如此這般,一個多時辰過去,秦錦儀就累得手腕生疼了,額頭上直冒汗。偏她為了不露餡,還要強忍著不適, 做出一副“我很輕松”的模樣來。還是畫樓看了不忍,尋了個借口,說:“四姑娘叫姑娘回去呢。”才讓秦錦儀有了借口,先走一步。
秦含真笑眯眯地送她出了院門,十分熱情親切,好象已經完全信服了這位大堂姐。只是背過身,進了屋,她就收起了笑容,往琴桌前一坐,撇嘴道:“真是看不出來,大姐姐要害人的時候居然這麽有耐性。明明手都疼了,還能堅持住。有這樣的毅力,幹什麽不行?何必非要暗算別人?”
夏青臉色有些陰沉地走了過來,對秦含真道:“我方才看得分明,大姑娘教姑娘的琴技,果然大有不妥。大姑娘如今每日都在屋裡練琴,我親自去瞧過兩回了,她練琴時的手法,跟先前教姑娘時用的完全不一樣。我還打聽得桃花軒的小丫頭曾經聽見畫樓勸大姑娘,說她還是專心練琴比較好,不必放太多心思到旁人身上,卻被大姑娘斥責了。大姑娘對姑娘,果然不懷好意!”
秦含真早就心裡有數了,並不吃驚。她問夏青:“那現在我們怎麽辦?她是二房的人,我就算告訴了祖父祖母,二房的人也不會認的。”
夏青抿了抿唇:“姑娘放心,自然有人會為姑娘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