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今日在外頭淘換來的那幅古畫,乃是古時名家真跡,只是保存不當,顯得有些破舊了,但是畫的主體還在,落款也有。以秦柏的本事,只需要稍加修補,就能煥然一新。這樣的好畫,他只花了不多的銀子,就從一處小書畫鋪子裡買到手了,可以說是撿了漏。在今日的書畫名家聚會上,秦柏拿出這幅畫,說起它的來歷,誰不羨慕他?個個都懊悔,他們是蘇州本地人,怎的就沒發現街頭巷尾的小書畫鋪子裡還有這麽一幅真跡,竟叫外來的秦柏給得了去呢?眾人紛紛起哄,說要秦柏請客。秦柏心情大好,還真的請他們到老字號酒館裡吃了一頓,最張賓主盡歡,盡興而散。
秦柏在蘇州與這些書畫名家相識,還真是相處得很融洽。起初那些人還礙著他是侯爺,十分拘束。不過相處下來後,他們發現秦柏性情溫和,毫無架子,又確實在詩詞書畫方面很有造詣,便都從容起來。這些書畫大家,大部分都是真性情,遇見了脾性相合的新朋友,哪裡還會管對方是侯爺還是走卒?隻管平等論交,再無拘束的。秦柏與他們相處久了,心情也放開了許多,接連畫了幾幅好畫,深覺自己這幾十年的功夫沒有荒廢,他還能再有進步呢。
秦柏如今可以說在蘇州是聲名鵲起。雖然他少年時在京城也是名揚一時的才子,但畢竟三十多年過去了,記得他的人都老了,還有幾個知曉他真正的才學?不過是看在皇帝的面上,敬他這個國舅爺三分,嘴裡誇一句有才,又有幾個人真正信他的本事?到了蘇州,他接連在本地名家面前畫出了好畫,作出了好詩,這份才氣便算是受到了士林認可。他是國舅爺不假,但誰說國舅爺就不能成為名士了?
秦柏一家在蘇州待了足有二十天,過得十分愉快。不過天氣漸冷,他們還要再往好幾個地方去呢,得趕在過年之前返回金陵的,實在不能在蘇州再滯留下去。
如今北上的漕船已經過去了大半,但還有一部分仍舊在運河上行駛著,運河頂多也就只有半條河道是可以擠出來給其他船隻通行的。秦家的船打著永嘉侯府的旗號,倒也不是沒法走運河,但行程肯定會拖慢,不如先時迅捷。牛氏與黃家姑嫂都是北方人,雖說也在船上過了不少日子,但還是更習慣在陸上腳踏實地的生活。得知船只要慢行,意味著她們在船上受罪的日子會更長,她們便有些嫌棄,寧可坐馬車到下一個碼頭去,到運河正常運轉的路段再重新上船不遲。
正好秦柏也有意往松江一行,便決定派出一部分管事與家人,坐船慢慢前往嘉興,而他則帶著自家人與黃家姑嫂先坐馬車前往松江。等在松江見過葉氏老夫人的娘家親戚,遊玩兩日,便會轉道嘉興,與船隊會合。
其實黃家姑嫂本沒有必要一起去松江的,黃晉成夫人卻寧可坐幾日馬車,也不想留在船上,黃清芳近日去了心事,終於可以放心地出門透氣了,正恨不得多逛逛呢,自然也不會反對嫂子的決定,姑嫂倆便跟著秦家一道行動了。
於是,秦含真一家與黃家姑嫂就坐著馬車,浩浩蕩蕩地往松江進發了。周祥年事先派了人出去,沿路打點食宿,他們這一路上也沒受太多苦。到了松江後,早已有家人租下了乾淨清靜的客棧院子,裡裡外外準備周全,秦黃兩家住進去,就能立刻安頓下來,大家心裡都很滿意。
只有秦含真有些不太滿意。倒不是周祥年他們安排得不好,
而是這一路過來,足有二百裡路左右,她一直都要坐馬車,還是頭一回坐這麽長時間的馬車,她被顛得有些難受。仔細想想,她以前真沒受過這種罪。從秦莊前往石塘竹海別業時,那幾十裡路也挺遠,但他們中途有休息,馬車走得也不快,天氣也好,所以她沒覺得有多辛苦,只是有些累罷了。如今天氣冷不說,外頭都是寒風,路還不大平整,外界條件已是惡劣了許多。再加上他們此行多了黃家姑嫂兩人,牛氏為表客氣,把黃晉成夫人請到了她馬車上說話,黃清芳就邀了秦含真到自己的馬車上去,結果秦含真有些不習慣了,顛了一路,隻覺得胸口悶悶的,直犯惡心,腰背酸疼得不行。
不過她坐的畢竟是人家黃家的馬車,她總不能說人家的車不如自家的穩當吧?牛氏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馬車做得十分寬大平穩,還墊了厚厚的褥子減震,坐在這樣的車上,自然要舒服些。黃家卻不同,他家出武將,素來的生活習慣沒那麽嬌氣,連黃清芳這樣一看就知道是嬌滴滴大家閨秀的女孩兒,都能適應顛簸的馬車。她沒抱怨,秦含真就更加不好意思說什麽了。人家請她上車,也是不想讓她在牛氏的馬車裡跟人擠的緣故,一片好心嘛……
秦含真隻好在安頓下來後,私下跟趙陌訴幾句苦。
趙陌聽得著急:“那怎麽辦?不如跟舅爺爺舅奶奶說,另備一輛小車給你坐就好。表妹也不必害怕,我騎著馬跟在你車邊陪你說話,不但可以照應你,也能給你解悶。”
秦含真聽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用啦,你跟著我祖父一起騎馬,他沿路跟你介紹些風景啊,風土人情啊,你也可以趁機學點東西。以前我就很羨慕我表舅,上京的時候,我祖父一路帶著他在教呢。連地裡的莊稼是什麽習性,祖父都教的,表舅一直說那段日子他受益匪淺。表哥你雖然不用科舉,但多長些見識也好。陪著我說話,又能聊什麽?更何況,我要是獨自坐一輛小車,黃姑姑又怎麽辦?把她丟下,還是讓她到前頭祖母的大馬車上擠?那馬車再大,坐了祖母與黃夫人兩個,再添上虎嬤嬤、百合或者百惠,還有黃夫人的大丫頭,就已經滿滿當當的了。我不方便擠上去,黃姑姑自然也是一樣的。總不能真讓她落了單,那多不好意思呀?”
趙陌歎道:“那你就只能受苦了?不如我私下叫阿壽去給黃家傳個話,叫他們在馬車裡多添幾床褥子,你與黃姑姑兩個都能少受些罪。”
秦含真還真有些心動,不過想了想,還是拒絕了:“算了吧,你讓阿壽去傳話,跟我們秦家的人去傳話有什麽不同?怪不好意思的,好象在明說我嫌棄人家的馬車似的。其實多添幾床褥子,也好不了多少,車子一樣會顛的。他們家的馬車本來就打成那樣,他們一家都習慣了,是我太嬌氣。”
說到這個,秦含真就歎息不已了。反正趙陌也聽不明白,她就少了顧忌:“現在的馬車,家家打出來的都差不多,沒有彈簧什麽的,車輪也都是木製,頂多是找軟一點的木頭而已,當然比不上橡膠製品防震。除非能想出效果好的減震裝備,否則坐哪輛馬車走陸路,都是一樣的結果。我還是不折騰了,叫虎嬤嬤幫我多擦點藥油,歇兩日就好了。”
趙陌眨了眨眼:“表妹說的這個彈……彈簧是什麽?還有,什麽是橡膠製品?”
秦含真給他形容了一下彈簧的樣子:“我也是不知在哪裡的古書上看到的,那書太舊了,現在也找不回來了,大約就是說有這麽一種奇特的金屬,拉成絲後盤成彈簧模樣,彈性很好,無論是壓扁它還是拉長它,都會縮回原樣。馬車的車板上要是有這麽一種裝置,車裡的人就能穩當很多的。至於橡膠,我聽說瓊州有橡膠樹,割出來的汁液可以塑造成不同形狀的物件,防水又有彈性,拿它包裹住車輪,能減少顛簸。當然它拿來做鞋子是最好的,下雨天不怕浸水,走很遠的路, 鞋底也不會那麽容易磨壞。可惜瓊州太遠了,又隔著海,運送不便,而且我只知道橡膠是割的樹汁,卻不知道要怎麽把它製成成品,只能嘴上說說。”
其實她以前看小說,知道杜仲樹也能出膠,雖然不如橡膠好,也聊勝於無了。杜仲樹總比海南島的橡膠樹更容易得。只可惜她不記得怎麽從杜仲樹上弄膠了,隻好隨便跟趙陌提上一嘴,並不多言,反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趙陌聽完她的話後,想了想,便道:“杜仲樹好辦,叫人尋去就是了,只要知道它可以製膠,就找幾個匠人,讓他們自行琢磨去,總能琢磨出個結果來。瓊州太遠,我們也沒走過,不知道是什麽情形。不過平表叔去了廣州任職,廣州離瓊州也不算遠,倒是可以托他幫忙打聽打聽。”
秦含真聽得雙眼一亮:“是呀,我怎麽把父親給忘了?!”
要是在廣州打聽,不但有機會找到瓊州的橡膠樹,廣州還是通商口岸,與南洋的貿易往來十分頻繁。南洋可有的是橡膠樹呢,只要有人有門路,托人帶些回來又能有多費事?她要的也不多,做幾個車輪子,幾個鞋底,也就夠了。只要她用得好了,別人看在眼裡,自然就會打聽橡膠的來歷。若是他們群起而仿效,她隻管等著別人把橡膠運來就好。
秦含真激動地緊緊握住趙陌的手:“趙表哥,多謝你提醒了,我這就給父親寫信去!”
她蹦蹦跳跳地回了房間,沒有看到趙陌臉色有些怔忡地站在廊下,將手縮進了袖子裡,耳根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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