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見過牛氏,又見過了年紀最小的梓哥兒。可惜梓哥兒這時候已經累得睡倒在虎嬤嬤懷裡了,皇帝見過他,他卻沒見到皇帝,便被抱了下去。
皇帝今日與久別多年的小舅子重逢,說清了當年的誤會,小舅子沒有怪他,他也順心如意地與小舅子達成了統一意見,決定了要如何處置大舅子。皇帝覺得今日微服出行,想做的事都做成了,心情很好。雖然還有趙陌這個小插曲,但也無傷大雅。
他對秦柏道:“方才叫孩子們打斷了,朕還沒跟你商量好呢。你這新任永嘉侯的侯府,該安排到哪裡去才好?你心裡是怎麽想的呢?”
“永嘉侯?”牛氏驚訝地看向秦柏。秦柏微笑著握了握她的手:“皇上隆恩,說怕我在京中,一個白身,又沒幾個認得的人,會叫人看得輕了,便將父親從前的爵位賞給了我。”
牛氏拍掌:“這是好事兒呀!公公留下的爵位,自然該是老爺承襲,總不能便宜了秦松那老小子!”
皇帝聽了她這話,心情更好了:“弟妹說得不錯,秦松哪裡配做永嘉侯呢?”
牛氏大力點頭,十分讚成。皇帝的心情更好了,還對秦柏說:“你的妻子十分有見地。”秦柏啞然失笑。
他咳了兩聲,用眼神示意妻子暫時別說話,自己對皇帝說:“侯府的事且不急。皇上,我這才回京沒幾天,從前的老仆,死的死,散的散,還在世上,又留在京城的,也沒幾個了,當中又還有幾個人能做事?我若是要自己開府,難不成還叫我們夫妻一把年紀了,自個兒管家理事去?我們家老的老,小的小,平哥兒要忙差事,安哥兒又在大同,自己還顧不好呢。與其我們自己出去開府,倒不如就留在家裡。一來那畢竟是舊居;二來,侄兒侄媳們也可以替我們操持俗務,不必我們老兩口操心了。”
皇帝道:“若你覺得如今這樣更省事,倒也無妨。但秦松的兒孫們需得知道你對他們的恩惠才好,免得怠慢了你。這樣好了,朕吩咐下去,叫內務府預備出一處好宅子來。你什麽時候覺得需要開府了,便告訴朕一聲,朕立刻下旨賜宅。至於家裡要使喚的人,你也不必擔心,內務府裡有的是好奴才,都是調教好了的,包管不叫你們一家操心。”
秦柏笑笑,行禮謝過:“謝皇上賞賜。”
皇帝見他如此,旁邊牛氏與秦含真也沒有異議,便歎了一口氣:“柏弟,你從小就是這樣,怕給朕添麻煩,朕要給你什麽好處,你總是推三阻四的。如今連弟妹和你孫女都是如此,朕還有什麽好說的呢?若秦松能象你這樣省事,朕也不會如此厭惡他了。”他冷哼了一聲,“這回可再不能放過他!”
秦柏低頭沉默著,沒有說話。他為兄長求過一回情了,那便已經足夠。皇帝也是需要把怒氣發泄出來的。
皇帝決定了秦松的命運,就把他拋到了腦後,不想讓他繼續影響到自己的心情。皇帝微笑著問秦柏:“快要到飯時了,你本來是打算要去什麽的?”
秦柏道:“我本以為只會在庵裡見到白芷她們,想著敘過舊後,便到附近大報國寺去聽聽法會,再到那附近的餐館去,讓拙荊與孩子們嘗嘗京城的地道風味。等吃過午飯,便逛一逛書市,然後在太陽下山前回承恩侯府去。”
皇帝笑問:“那現在呢?”
現在?秦柏覺得自己大概已經沒什麽逛街吃飯的心情了,而且眼下天色不早,已經接近午時,原本的計劃肯定要作修改的。
皇帝便給他提了個建議:“當年你常去的幾家館子,如今也就只有千味居與福滿樓還在罷了,其他幾家不是倒閉了,就是換了東家,早就不是從前的味道了。不過千味居從前專做素齋的廚子後來出來自己開了一家素齋館子,就在大報國寺邊上,那味道還沒變。你姐姐最愛吃他家的上素什錦鍋,你最愛吃的是豆腐包子。怎麽樣?我們去重溫一下久別多時的菜肴吧?”
秦柏笑了:“固所願爾,不敢請爾。”
皇帝大手一揮:“所有人一起去吧!”把牛氏、秦含真與趙陌都帶上了。至於梓哥兒,因為他睡得香,年紀又小,秦柏考慮到路上人多,不大方便,命虎勇與虎嬤嬤護送他回承恩侯府去了。反正這一路上有皇帝的人,不怕有什麽危險,需要人跑腿時,虎伯一個也就夠了,他也是個知道規矩的,比旁人更可靠些。
於是秦含真便高高興興地跟在皇帝姑祖父與新任永嘉侯祖父秦柏身後,去下了一回京城的著名館子。那雖然是專做素齋的館子,但名不虛傳,菜的味道真是好。他們到了店裡,便直接進雅間,菜也是事先備好了,很快就送了上來,想必是皇帝已經派人來點好了菜,因此樣樣都是店裡的招牌。有幾道素雞、素鵝,滋味令人難忘。皇后娘娘愛吃的上素什錦鍋,更是難得的美味。倒是自家祖父喜歡的豆腐包子,味道清淡,顯得平庸了一點,可是秦柏吃得很香,連聲說那是他懷念已久的味道。
一頓素齋吃完,賓主盡歡。
皇帝出宮已久,有這半天閑暇功夫,已經不容易了。隨行的那面白無須中年男子——據其他人稱呼,應該是張朝貴張公公——小聲催了好幾次,皇帝才不情不願地起了身,準備回宮。他對秦柏道:“等朕閑了,再召你進宮來說話。”
秦柏笑著應是,一家人恭送皇帝一行離開。至於這頓素齋的銀子,自然也有人會了帳,不必秦柏操心。因為考慮到他身邊只剩下虎伯一個隨從,皇帝還留了兩個侍衛陪他。
皇帝走了,牛氏松了口氣,悄悄看了兩個侍衛一眼,才小聲對秦柏說:“方才可把我唬得不敢大聲說一句話。不過你這個姐夫好生和氣,比我原本想的要好說話多了。”
秦柏微笑:“姐夫在我面前,自然是和氣的。但他畢竟身份不同,我們不能因為他和氣,便忘了分寸。”
“這是當然。你以為我糊塗麽?連這個道理都不懂。”牛氏嗔他一把,抱過孫女兒秦含真,“桑姐兒,方才吃飽了麽?這有名的館子就是跟一般的館子不一樣,菜色樣樣都好,只是我嘗著,總覺得不如自家做的飯菜合口。”
秦含真笑著說:“祖母,這家館子做的是素齋,您平時也沒習慣吃素的呀,自然覺得沒那麽合口了。不過有幾樣菜很好吃,我們回家裡也試著做一做吧?”
牛氏來了興趣:“我也覺得有幾樣菜不錯,只是不知道怎麽個燒法,回頭找個好廚子試試去。就是不知道,這家館子的廚子肯不肯把秘方兒告訴我們。”
秦柏無奈地說:“這種美事就別想啦。如今吃飽喝足,接下來你們打算做什麽?若是累了,便回府去吧。”
牛氏其實很想去逛街的,本來很期待,可現在確實有些吃不消了,心裡十分遺憾。
秦含真也很遺憾,不過以後還有出來的機會,今天不逛就算了。她安慰牛氏:“祖母累了,還是回去歇息吧。以後日子長著呢。您什麽時候有了興致,讓祖父帶您出來就是了。”
牛氏想想也對,就點了頭。
秦含真又小聲對趙陌說:“趙表哥,咱們以後再去逛街吧,到時候我陪你去呀?”
趙陌笑笑:“不妨事。表妹若是想逛,我陪你便是。”
那要等到警報解除以後了吧?秦含真正要說話,卻聽得秦柏道:“今天廣路做得很好。皇上已經知道你在京城,自會找人來問。你也不必心急,隻管安心等消息。這時候即使叫王家人知道你在我這裡,也是無妨的。”
趙陌心裡有數。皇帝都知道他存在了,王家哪裡有膽子下手?除非王家人能說服趙碩,把他接回家去,然後裝出賢惠的樣子來,哄著他,卻在暗中對他下毒手。但那得花水磨功夫呢,趙陌又不會上當,心裡淡定得很。
他如今滿心滿懷,都是對舅爺爺秦柏與小表妹秦含真的感激。若沒有他們的幫助,他哪裡能搏出一條生路?血親生父皆不可靠,他如今最相信的,只有這對祖孫。
秦柏一行離開了素齋館子,坐車返回了承恩侯府。兩名禦前侍衛將他們送到大門口,便折返了,並沒有進門。但門房已經看到了他們的身影,只是忙著迎三房眾人入府,沒顧得上而已。等到姚氏那邊得了消息,知道三房的人提前回府了,遣人去門上詢問,才知道有人送秦柏等回來的消息。
門房上當差的人,記性得好,人面還得熟,便有一個老資格的認出了其中一名侍衛,好象是某位將軍的侄兒,在禁衛軍裡當差呢,素來跟承恩侯府沒什麽來往的,不知怎會在外頭遇上了秦柏,還一路護送他回來。
沒等姚氏那邊打聽清楚是怎麽回事,宮中便有旨意下來了:承恩侯秦松禦前失儀,一等侯爵貶為三等,命他在府中多讀書,修身養性。
這是明面上的旨意,傳旨的太監另外還帶了一封密旨來,隻讓秦松、許氏、秦仲海與秦叔濤四人聽見,旁人一概不知。
聖旨下來的時候,秦柏一家就在清風館裡。因為梓哥兒醒來才發現自己錯過了逛街和下館子的機會,委屈得哭了,牛氏與秦含真隻得想盡辦法哄他。聖旨說了是給長房的,不但三房沒去,二房也沒參與接旨,因此他們也就是聽到些風聲而已。秦含真心裡還有些好奇,想知道皇帝的旨意裡到底說了些什麽呢。
卻聽得蹬蹬蹬腳步聲傳來,有人急急奔進了清風館,撲通一聲在秦柏面前跪下了,重重叩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