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這個問題的李誠中此刻正在柳城的新兵訓練場,他站在檢閱台上,正在觀看新募士兵的第一次閱兵儀式。高行周是昨日來到柳城的,他來催討和押送李誠中為高家準備的五百匹戰馬。高行周站在李誠中身側,一邊眼望台下新兵的分列式,一邊小聲問:“趙大將軍和營州軍關系如此惡劣,他仍然堅持派遣子弟到柳城從軍,恐怕是不懷好意,自成兄怎敢收留他們?”
李誠中一笑:“無妨。我始終相信一件事……”
高行周問:“什麽事?”
李誠中頓了頓,道:“我認為,當一種體制從無序到有序建立起來後,個人的力量在強大的有序體制面前,永遠不堪一擊。我的軍隊雖然兵少,但已經建立起了一種有序的體制,他們不是自動被有序接納,就會自動被有序所剔除,這一點,不需要我來操心。”
高行周默然,稍後,他問:“家母托某代轉問候,不知自成兄有何難處,高家可稍盡綿薄之力。”
李誠中道:“丁口,我現在缺丁口。營州土地很多,除了北部有大片草原之外,南部耕地也不少,但是人丁不多。我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有好幾個,但是最根本的問題就是缺丁。”
高行周想了想,搖頭道:“這個問題不好解決。百姓大都不願背井離鄉,要想說服他們拋棄家園到你這裡耕作畜牧,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而且,人丁是每一個州府都極為重視的根基,很少有軍鎮願意遷徙治下百姓到別處。”
李誠中道:“說得沒錯。就算是平州,張刺史對流民回遷也不是很樂意。我曾經向他提過要求,希望能將去年逃入關內的百姓遷回來,但去年平州豐收,如今倉廩不缺糧食,張刺史對我的請求並不積極回應,到現在為止,我已經佔領柳城兩個月了,回遷的流民不過幾千,與去年流亡過去的流民數量相比,還不到兩成。而且很多流民已經在平州獲得了土地,讓他們再遷回來,他們也不甚樂意。”
高行周道:“媯州被契丹擄掠很嚴重,高家恐怕幫不上什麽忙。”
李誠中道:“我在貴府上做客之時,夫人曾說願意考慮與我營州共謀行商。我知道你家有海船,卻不知有多少?”
高行周算了算,道:“這些事情是家母在操持,某也說不上具體數目,某印象中總有是十數條。自成兄很看重海船?”
李誠中一笑,道:“我聽說楊行密和錢鎦在江淮打得很厲害。既然那裡正在打仗,必然四處烽煙,老百姓過得恐怕不會太好。這樣,尚質老弟,你派海船去江淮,能拉多少百姓丁口,就給我往營州拉多少,無論男女老少,我全部都要,青壯男女一丁一貫,老弱幼童兩丁一貫,拉到大凌河口我就給付現錢,如何?”
高行周心中一動,暗自盤算,這個價格非常公道,關鍵是老弱幼童也要,這就好辦太多了。只要能夠保證百姓全家團圓,免於妻離子散,還是會有很多人願意舉家遷徙以躲避戰亂的。當下道:“百姓抵達營州後,你有什麽打算?怎麽安置?”這個條件必須事先打聽明白,這是說服百姓遷徙的根本。
“我準備計口授田,凡青壯一口授田二十畝,老弱幼童一口授田十畝,種糧和農具也會統一安排。田賦按畝征收,初步定為三一,第一年所產糧食官府免征田賦,第二年所產糧食減半征收,第三年後三成征收一成。今後營州取消人丁稅,取消任何加派。”
這個條件算得上非常優厚了,高行周不免替李誠中擔憂:“如此優渥的條件,自成兄的營州軍如何支撐得下去?”
高行周的擔憂是很有道理的,這個時代的農田產出以人丁來算,李誠中曾經讓馮道進行過推算,單以幽州為例,人丁稅、養馬稅、農槯誰、路驛費、瓦舍費、清淤費等等十多種稅費攤算下來,節度府征收幾乎達到百姓收入的六成還要多,可謂典型的先軍政治。盧龍轄內各州大多如此,盧龍之外的各州更加不堪,比如河東軍所轄,為了對抗宣武軍咄咄逼人的擴張,河東節度府將整個軍鎮轉化為一架軍事機器,百姓已經完全失去了土地的所有權,所產所出除了糊口外,幾乎全部被節度府征收,就連大戶也不例外,在李誠中看來,河東的治策是完全的軍國主義政策,軍隊即為天,百姓已經成為了軍鎮的耕奴。
李誠中知道高行周的擔憂,但他並不打算實行這種先軍政治,在他樸素的後世觀點來看,以壓榨百姓而獲取的軍事力量是不可持續的,可持續發展這一觀念已經深入李誠中的內心,時時刻刻影響著他的思想。當然,李誠中也明白,藏富於民的政策雖然能夠做到“可持續發展”,但短期內官府的實力必然不夠集中,營州軍的後勤保障肯定比不上其他軍閥。
所幸李誠中現在府庫充盈,他抄家所獲的錢財和牛羊能夠支撐短期內的開支,而且營州軍的規模也在一個較小的數量級上,屬於可控范圍。至於將來,李誠中當然要撿起無數穿越眾的成功法寶和秘籍,因此他向高行周解釋道:“營州軍當然要支撐下去,所以我打算以戰養戰。”
李誠中當前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丁口問題,以柳城及城畿附近數萬丁口的數量,完全不足以支撐他的下一步發展。他的營州軍已經先期編成了一千七百余人,還有一千人正在新兵訓練營中訓練,兵民比例達到了二十比一。當然,這個放之後世極為恐怖的高比例在這個時代算不得什麽,十比一的比例是普遍現象,但是在營州軍這個追求精兵的軍隊中,這一比例已經是極大的負擔了。
對精兵的不懈追求是李誠中潛移默化的想法,精兵就意味著最勤奮的訓練,意味著配備最整齊有效的裝備,當然也意味著同時要消耗大量的糧食和肉類來保證士兵們的充足體力,意味著打造更好的裝備來保障士兵們的安全。
以李誠中理想中的營州軍為例,士兵們每天要吃三餐,每餐要保證吃飽,而且要有油有肉有菜蔬。單是吃飯一項,就要比其他軍伍消耗超過兩倍還多。
除了簡單的吃飯外,李誠中準備為全軍統一服色,並裝備甲胄。這個時代軍隊內襯在甲胄中的服裝是五花八門的,一支軍隊往往隻保證主力行伍統一顏色,比如河東軍中軍精銳,世人又稱黑鴉軍,因為其服色統一為黑色,但款式五花八門,什麽形製都有。至於河東軍的附庸雜牌,若是脫下甲胄和兵刃,你根本分不清是兵是民。
同樣的問題存在於宣武軍中,不過宣武軍是當世戰力第一的軍隊,在這方面要稍微好一些。朱全忠佔據大片地盤,無論人力和物力都要強許多,宣武軍的軍隊雖然做不到完全統一服色,但其各支軍隊中卻比較統一,比如朱全忠的牙軍統一尚紅,麾下大將葛從周的軍隊統一著青,賀德倫的軍隊則全部是黃色。
再拿李誠中所部來說,至今沒有統一顏色統一款式的軍服,陣列擺得再齊整,看上去也十分礙眼。這對後世穿越而來的李誠中來說是不可忍受的,他對此一直耿耿於懷。自打佔領柳城後,他立刻騰出手來解決這一問題,如今的柳城內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許多布匹作坊,幾乎城中一半女子都加入到作坊之中掙取工錢,目的就是趕製軍服。李誠中為營州軍準備的軍服分作訓服和作戰服,全部為土黃色,正是大唐軍隊的正統服色。為此,馮道不情不願的從府庫中拿出一萬貫來進行收購。
營州軍的甲胄分為三種,輕型甲胄、重型甲胄和鐵甲。 輕型甲胄和重型甲胄都是皮甲,其區別在於,輕型甲胄隻遮護要害部位,重型甲胄則全身包裹。輕甲主要裝備弓弩營和騎兵營,重甲裝備刀盾營。在重甲的前面鑲嵌半套明光甲,就成了鐵甲,鐵甲將用來裝備槍兵營。
此外,上好的木槍、橫刀和盾牌、弓箭和弩具也極耗財力,李誠中今年準備投入官府采購的二十萬貫中,至少五分之一是用來專門鼓勵行商在柳城設立作坊生產兵器的。需要指出的是,李城中繳獲契丹品部大郎君圖利的府庫時,發現了一批陌刀和重斧,這些東西勾起了他濃重的陌刀情結。他正在規劃中的陌刀隊將手持陌刀和重斧,“如牆而進”,重新點亮這一豪華軍種的輝煌。
當然,這些都隻存在於他的藍圖規劃中,遠遠達不到實現的地步。但軍隊的吃飯問題他早已按照上述方式開始進行,軍服的問題也將在三個月內逐步解決,輕甲的打造也開始著手……按照以上養軍費用來看,李誠中的兵民比例早已處在了一個極為危險的境地,他必須擴大治下丁口基礎,以較大的丁口數量來支撐他的精兵政策。
鼓動高家的海船去江淮地區拉人是一種辦法,但短期內見不到成果,所以李誠中和馮道不約而同的將目光瞄向了營州南部。未完待續。(..),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