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寧軍的不戰而降,令河南道大部地區成了李誠中控制的土地,如今的李誠中,不算關外千裡沃野,已經實有河北、河東、河南中西部六十余州,人口一千三百余萬。按照河北方面的估算,幾為天下戶數的四成!
如此一個龐然大物成型,令王師范察覺到了天下大勢的變化。
王師范本為將門之後,父親王敬武牙將出身,後任平盧節度使,王師范可謂子承父業,是典型的官二。說起來,這位官二在天下諸藩間也算大大有名,但出名的並非其武勇。王師范篤好儒家,家中藏書過完,帳中延攬了一大批“聖人子弟...最喜談論經文。雖說詩詞不行,但學問很深,是藩鎮中最有學識的。他推崇孝道、愛戴百姓,治下可謂安居樂業。
但王師范似乎並沒有繼承到父輩的武勇,無論對內對外,都更傾向於權謀解決問題。王師范十六歲接掌瑙青大權,部將盧宏不服,王師范就寫信說,自己年紀輕輕,資望不能服眾,只求保全性命,情願將大權交給盧宏。結果,王師范在宴席上將前來收權的盧宏斬殺。
天複二年,王師范起兵響應朝廷號召,討伐朱全忠,但用兵之道仍然不脫權術。他命部將化妝成商販走卒,同時混入河南十多個州城,想要以此“奇計...獲勝。近乎兒戲一般的用兵方略,結果導致的就是損失慘重,僅有劉哪僥幸成功,其余全數失敗,劉哪也被困在兗州經年之久,無法在瑙青戰場上出力。這也導致在後來應對梁王大軍時,輜青方面實力大損,幾乎無法應對,只能向河北跟淮南求助。
因此,梁王曾經評價過王師范,說他“長於數千,缺虎狼之勢,上可入朝堂,下可為州縣,獨不能藩鎮。”
因為身邊之人大多與河北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所以王師范對燕軍的聲勢是非常清楚的。節度副使李嗣業已經出任河北官職,常與王師范有書信來往,向他細數河北的各項“新政...;幼弟王師悅在范陽軍校學習一年,對燕軍軍製很熟悉,不停向他灌輸燕軍的優勢;而二弟王師克更是才從上黨回來,對於燕軍的強大作戰能力極其畏懼,在王師克的敘述中,燕軍是“不可敵”的,這令王師范對戰勝燕軍幾乎不抱什麽指望。
就在王師范還在猶豫之中時,心腹將領劉哪收到了葛從周的書信。劉郡和葛從周在兗州相識,兩人城上城下對峙了一年之久,竟然因此成了好友。劉哪待葛從周老母如親生,葛從周則盡力為劉哪提供給養,兩軍到了後來竟然相敬如賓,說起來兗州之戰也算是戰史上的一朵奇葩。後來劉哪撤離兗州時,葛從周的母親乾脆認了劉哪當乾兒子,左手拉著葛從周,右手拉著劉哪,讓他們以後一定要相互支持。
葛從周將自己的考慮告訴了劉哪,勸說劉哪入燕。劉哪也是個忠義之人,不願做背主之事,但他覺得葛從周說的很有道理,於是很光棍的拿著書信去找王師范,問王師范應該怎麽辦。王師范素來尊儒,人家劉哪的乾媽和乾哥都在汴州,攔著劉郡不讓他去,這和事情王師范開不了口。
見自己身邊的人都有降燕的傾向,王師范也知道大勢已去。不過王師范也沒有太過在意自家的權勢,他自詡為儒生,時常與“儒友”們談論的都是大唐盛世的那些東西,對朝廷恢復一統還是比較向往的。燕王畢竟不同於梁王,燕王是皇室宗親,向燕王投降也不違背他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便乾脆很痛快的表示了自巳願意接受中央領導的態度。
需要說明的是,王師范始終認為,自巳歸順的應當是、而且只能是朝廷!
五月初一,李誠中前往泰山,與王師范會面。除了兩邊的重要臣屬外,還有一個活躍於瑙青、對王師范有深遠影響的張睿在場。
說起張浚,此君可著實了不得,乃是一代名相。他最早發跡於倍宗年間,後受今上大用,官職最高時,曾拜光祿大夫、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上柱國、清河郡開國伯、食邑一千二百戶、克河東行營諸道兵馬招討製置使。
生逢亂世,張浚也算得其所哉,因為他的儒學其實是不行的,如果是太平年間,絕對沒有什麽希望做上高官。但他極知變通,暗地裡學習縱橫之術,卻由此成就了他的功業。
張浚一生做過兩件最有影響力的事情,其一是統領朝廷最後一支可戰的兵馬,征討河再,結果朝廷戰敗,自此後再無可用之兵,他本人也因此致仕。致仕後,張浚並沒有閑著,始終東常西老,致力於遊說天下藩鎮效忠朝廷,說服王敬武、王師范父子效忠朝廷便是他做的第二件大事,他也因此被王師范所推崇,簡直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李誠中曾經和這位天下知名的致仕宰相接觸過幾次,在他看來,張睿愛自己更甚於朝廷,舉著中樞大義的名分,其實是為自巳圖謀權勢。張潛最早投入大太監楊複恭帳下,為楊複恭所舉薦,這才走上了仕途。楊複恭失勢後,他立刻倒向了田令孜。後來楊複恭重新掌權,將他罷黜,他便又投靠了今上。
這樣一個人,李誠中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但此人的審時度勢之能,卻也正合李誠中的需要。李誠中確實感到身邊缺少一個,有號召力、有影響力的朝廷重臣為自己張目—— 在河北官員中,馮道和韓延徽年歲太小,資歷都太淺了。
事實上,被王師范畢恭畢敬請來作中人的張睿,早已心有所屬。天複二年的時候,李誠中幫助瑙青抵禦宣武,那時候就和張睿有過接觸,隨著私底下來往越來越密切,張睿便逐漸對這位李唐宗室“傾心”,開始向李誠中“押注“。
有這位在一旁陪著,泰山之會自然一帆風順。王師范幾乎全盤接受了李誠中的條件,但他也有一個要求:他隻接受朝廷的命令。這個要求並不難,等於是給王師范加一塊遮羞布,所以李誠中也立刻答卉五了下來。
李誠中想要的不是簡單的“臣服”,那和明面上向他低頭,表示願意聽命行事,但實際上仍舊割據的臣服,對於李誠中來說毫無意義。
實際上光化年間之前,王師范就一直臣服於朱全忠,那時候朱全忠的主要作戰對象是河東的李克用,沒有多大精力顧及輜青,所以當王師范表示與他結盟,以示修好之意的時候,他很爽快的答並五了。
在瑙青與宣武的關系中,兩家明面上是盟友,但瑙青方面需要時不時供應宣武軍糧秣,宣武需要的時候,還要偶爾抽調幾支兵馬參戰。此外,當形勢所需時,瑙青還要在輿論上密切配合宣武比如一起向朝廷上表、或者斥責某家藩鎮哪裡哪裡不對等等。而在輜青地盤上,官員的任命、軍隊的征募和調動、甚至出兵、錢糧的收繳等等,都是自家的事情,宣武不能指手畫腳。
這樣的臣服是李誠中不可能同意的,也是有礙於“恢復中央“大業的,不僅張睿不會同意,王師范自巳也明白這不現實。”
因此,泰山會面的主要協議包括了三個方面。
撤銷齊國之號,王師范控制下的瑙、青、密、登、萊五州之地重新納入朝廷管轄。朝廷委任州縣官員,按照發令收繳賦稅,施行朝廷治策。原有官吏一律等待重新遷轉,或是進入學院“深造”後進行分配。
整編齊國軍隊,將原瑙青兵製廢除,裁汰老弱後,授予“青州軍”番號, 一應軍製按照燕軍體系設定,原有將官暫時留任,待機逐批進入范陽軍校或白狼山軍校就學。當然,李誠中已經開始計劃設立新的軍校了,最後這批瑙青軍官究竟進入哪一所軍校,那是後話。青州軍同樣分為左右兩廂,從王氏兄弟中擇二人充任都指揮使,但各級指揮部的教化官和虞侯官則由軍事參謀總署抽調選任。
對於“齊王”王師范本人,經過仔細考量,李誠中決定不予撤銷王爵。今上大封諸侯,險了梁王、荊王、趙王、韓王、晉王(周德威)已經身死外,天下如今還有齊王、晉王(李存勳)、岐王、蜀王、吳王、越王、楚王、漢王、閩王等,不算有爭議的晉王李存勳,王師范是頭一個歸附朝廷的一字王,對於李誠中的天下戰略有著很強的示范效應。
故此,李誠中仍舊同意保留王師范的齊王王爵,一應待遇比照玄宗年間親王例,以保王氏富貴。同時,李誠中還有一個初步打算,在未來的國都內,設立最高等級的榮勳院,讓這些受過大唐封誥的王公們繼續發揮余熱,通過“貴族民主”的方式,實現中央政權框架的相對穩定。
五月底,王師范下令拆除豎立在瑙州、青州、密州的大量柵欄堡壘,同時等待著來自朝廷的正式詔書。為了這份詔書,李誠中已經於半個月前離開了兗州,向著大唐的中心地帶、東都洛陽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