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嘛,真是嚇了我一跳。”
被追擊的少女泰蕾莎松了口氣似的,和頭髮一樣是熟褐色的眉毛稍微彎起了安心的弧度,眉心略起漣漪。坐在地上揉著小腿,她用一種介乎嬌嗔和無奈的口吻向壞心眼的騎士抱怨:“別嚇我啊。”
救下了泰蕾莎,這個少女已經因為疲勞一步也動不了了。
人類在面對危機的時候往往能拿出強大無比的力量,可是疲勞也是同樣的“強大無比”。泰蕾莎渾身見汗,也顧不上淑女的形象,稍微把領子松開了一點,只見蒸騰的熱氣不停的從那藍白相間的領口跑出來,襯托著少女姣好容顏上垂下的汗珠。
人類經常把女性比作花朵,弗利德這時候才覺著這個比喻真的是恰當極了,嬌嫩的肌膚,還有上面滾落的汗珠,確實給人一種聯想到花朵的感覺。面對泰蕾莎半開玩笑的譴責,黑騎士聳聳肩,大塊的結實盔甲隨之聳動了兩下。
“抱歉,我聽說,玩笑可以幫助人緩解壓力來著。”
順便一提,弗利德沒有要泰蕾莎的全部家當,只是要泰蕾莎支付了4枚銀幣作為報酬。這是泰蕾莎旅費的百分之十五左右。
弗利德收下錢一邊跟泰蕾莎打趣,一邊用眼角余光注意哈特的訓練姿勢有沒有問題,能讓這一對組合在半路停下來的原因,自然只有劍術上的訓練了。
“可是一般而言,紳士都會說‘救人水火是我的榮譽’什麽的吧?”
“那樣的話,不光是紳士自己,連醫生都要沒飯吃了。”
“啊哈哈……深有感觸啊……”
作為治療師和草藥學的專家,泰蕾莎非常理解弗利德說的事情。
得到恩惠,就要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可以不大,但是不能沒有。
試問,如果有一個人遊歷大陸,免費給人看病,會是怎樣的情況呢?結論就是所有的醫生都會受到衝擊。
一旦生了病,誰也不願意花錢了:“明明人家看病不要錢,你為什麽要跟我們要錢?”,面對這種質問,最後的結果就是醫生賺不到錢,賺不到錢就沒有人會當醫生,最後……
救人也是一個道理。
泰蕾莎很理解的點點頭,一邊驚異於弗利德會懂得這個一般人想不到的道理,一邊打發時間似的,跟他攀談。交談是很好的獲取情報的方式,攀談中,泰蕾莎和弗利德得到了不少的信息。
對於弗利德而言,最重要的莫過於了解了現在這個時代的事情。要知道,哈特這小子出身於山村,身為一個獵人,連狩獵的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更別說全大陸的人文歷史了。
這名少女名為泰蕾莎,是從南部——比哈特所在的小村子更加南方的魔導國出來旅行的魔法師。在魔導國裡,她主修治療魔法和草藥學,學業略有小成,為了應對升級考試,泰蕾莎希望能夠出來旅行,切實的開拓一下視野,提高自己作為治療師的知識和實際治療水平。
魔導國的考試主要是論文,那是一種如果你不真正的去提出一些很有特色或者很有意義的東西,就很難被那群頭髮都掉光的老學究們認可的考試制度。遺憾的是,泰蕾莎能想到的論文主題,要麽前人寫過了,要麽自己沒能力去寫。是以,她準備來旅行看看能不能有點突發奇想的靈感。
至於魔導國本身,則是一個徒有“國名”的巨大城市,並非真正的國家。
這裡的前身是一個叫做“秘法協會”的組織,在大約四百年前,
秘法協會的誕生初衷,只是一群熱衷於研究魔法的魔法師們自發組成了一個魔法研究組織,他們定居在大陸東南方的熱帶草原邊緣,臨海修築了自己的法師塔,彼此交流魔道上的智慧。 眾所周知,魔法師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飯的。飯從哪裡來?總不能讓這些魔法師大人再兼任農民吧?一邊扛著鋤頭耕地一邊研究藥水的組合方式?這太不魔法了。所以他們需要糧食。魔法師自然也是需要家具的。家具哪裡來?總不能讓魔法師大人自己扛著斧頭去砍樹吧?更何況草原也沒有多少樹木可以砍。還有魔法師需要用的各種魔法素材。
有“需求”就會漸漸出現“供給”。漸漸的,熬過了最艱難的開始,大陸東南方的草原上,一個小小的港口修建起來了,聽聞這裡訂單豐富,漸漸的,海運日益繁盛。秘法協會以此為據點,不斷精進自己的魔法水平,創造出更優秀的魔法和魔法道具,越來越廣為人知。
四百年間,越來越多的慕名而來的魔法師前來此地定居,研究魔道技術,學術氛圍濃厚。更多的魔法師帶來了更多的商機,更多的商機則帶來了更多的居民和服務人員,漸漸的,這個小城市一步一步擴大,偌大的草原都是他們擴張的土地。
四百年的積累,當年那五六座法師塔,已經擴展成了一個人口超過一千萬,魔法師超過六萬人的超大城市,單論面積,幾乎都有一個小國家那麽廣闊了。
這個城市的名字是【格海姆尼斯】,意思是“神秘的”,很符合魔道的神秘主義。其他各國,則更願意稱之為“魔導國”——即便他們自己並沒有獨立成為國家的意思,也沒有依附於任何國家的意思。
要知道,如果格海姆尼斯也能算是一個城市的話,實在是太傷人了……小國家的全體軍隊可能也就是七千人,魔法師最多也就是三五百。一個擁有六千魔法師的【城市】!這要其他城市多自卑啊!這要其他國家多自卑啊!所以他們寧願承認這個人畜無害的城市為“國家”。
“你剛剛說,你是主修治療魔法的?”
弗利德問道,說完,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無害的笑容,補充道:“這可是真是比較少見的分類,你懂我的意思,大家一般都按照屬性分類來著。”
“啊,確實啊,外人的話,這麽區分比較容易嘛。在格海姆尼斯裡,大家的分法可細的很呢!”
泰蕾莎說著苦笑了一下,從她那頗為困擾的表情來看,應該是吃過這個苦頭。
“那,神聖屬性的治療術也有涉獵麽?”
弗利德看似漫不經心的詢問道。
在弗利德生前的記憶裡,安格利爾教會是獨佔了神聖魔法的,堅定的不外傳,所以聖光魔法幾乎就是安格利爾教會的特征。
當然,同樣的還有亡靈魔法。這個魔法倒是沒有不外傳的說法,可是想使用亡靈魔法,前提是:使用者必須是死人,要麽必須用其他人的死體當媒介,這就基本決定了,只有亡靈才會使用亡靈魔法。
“哎——您又說笑了,神聖魔法完全被安格利爾教國掌握了啊,外人沒得學啦——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獨佔這麽好的技術……”
少女花朵一樣柔和美麗的臉上染上了一些惆悵,燦爛若明星的眼睛裡流出無盡的憐惜。
大概是真的希望能多救治一些人吧,如果神聖系的魔法能流傳,說不定就能解決更多的疾病了。出乎意料的,這個看似十七八歲的少女,居然會懷著這麽遠大又聖潔的心情。
或者說……正是因為她只有十七八歲,還沒有被世俗汙染,所以才會這麽聖潔呢?
不過,少女的話裡一個名詞觸動了弗利德的心情。
安格利爾……教【國】。
是麽,不是【教會】是【教國】。建國了啊。
弗利德知道,太久不說話是對另一個人的不尊敬,馬上說了個小趣聞:“不過,安格利爾教國不讓神聖魔法外傳的理由我倒是知道。”
“哦哦?!”
泰蕾莎一下來了興致,癱坐在草坪上的身體也多少坐直了一些,一副期待的樣子。
“因為,人類啊……”
弗利德說道這裡,腦海裡忽然閃過了一個人……一個中年人,正在對自己說教。大概是自己生前的老師吧?不過,印象很模糊,記不清他的臉,不過,心底回蕩起來的聲音,清晰可聞。
“因為,人類對於和戰爭相關的東西學的實在是太快了啊。神聖魔法一旦外傳,就會被用在戰爭中,擴大戰爭的規模。神聖魔法不光是能用來救人,也具有很多高強度的殺傷魔法,那麽原本為了掃蕩魔物保人平安的魔法,勢必會成為戰爭的幫凶,親手把要保護的人類屠戮。戰爭就會導致死人,死人就會加劇亡靈的出現,這樣就會陷入一個無盡的死循環。”
弗利德把心中反覆回響的理由說了出來,泰蕾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覺著他說的很有道理。不過她臉上並沒有因此而更加陰沉, 可見她對於【戰爭】僅僅是了解了一個大概,否則她不可能這麽淡定,經歷過戰爭的人,都會本能的厭惡戰爭。如果有人熱衷於戰爭,那麽他一定是個嗜血的魔人。
上述的理由,就是安格利爾教會不外傳神聖魔法的主要原因。也就是因為這點,教會才會組織巡禮騎士,在大陸遊蕩,協助那些不會神聖魔法的平民,幫他們治療,同時也協助他們消滅魔物,作為不外傳神聖魔法的補償。
或許有人覺著,教會是不是為了奇貨可居,可是,教會並沒有販賣神聖系魔法卷軸,也沒有出售自己的牧師和聖騎士隊伍,根本不會去“販賣”,那就談不到“奇貨可居”了。
只是不知道,現在的教國,還是不是我曾經知道的教會。
弗利德的心裡忽然也有點惆悵了。不過很快,他心裡就釋懷了:管他呢!我都是亡靈了,我還管教會的運作,我是多嫌自己命長啊!
要知道,鬼王種的亡靈,戰鬥力是生前的一半,弗利德生前是巡禮騎士,也就是說,只要巡禮騎士這個職業沒有隨著時間而劣化,一個巡禮騎士戰鬥力就是現在弗利德的一倍。
更何況,弗利德只有一個,巡禮騎士基本都是五十人一隊的巡遊……這還怎麽打?明知道人家要消滅亡靈,自己這個亡靈還上趕著去探究教會的秘辛,這不是找死麽?
就在弗利德在心裡開著自己的玩笑時,哈特終於結束了自己的晨練,帶著一頭汗頭,興衝衝的跑了過來:
“弗利德,訓練完成了!”
“喲,那麽,準備吃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