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時某地。
“大人,這,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我們不是說好了,事成之後五十枚金幣麽?”
說話的是格倫,他那個鋥光瓦亮的腦袋上還能看出些沾著泥土和血汙,語氣裡,那裡還像是個冒險者?低三下四的聲音與其說是協商,更像是乞討。
聽了格倫的話,在他旁邊一起跪著的萊溫也慌忙的點頭。
“和說好的不一樣?”
一個全身穿著黑色袍子的人冷笑了一下,他的聲音很低沉,不用細想就知道,他的年紀應該很大了,五十?不,說不好有六十歲。
“我們約定過,你們把那個黑衣年輕人給我引到逢魔境裡,然後困住他,馬上來通知我……我們是這麽約定的吧?那麽,你最好解釋一下,為什麽我在裡面只找到了你們四個呢?”
中年人的聲音裡透出一絲慍怒,漆黑的袍子和昏暗的天色給他的話語多了兩份壓迫力。格倫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趕緊搶著說:“他,他他跑了啊!那個男人超強的,不光是食人魔,還有那個魔法,魔法……什麽魔法來著?!”
“凝空盾牆!”
萊溫知道格倫不懂魔法,趕緊提醒他,生怕說慢了引得這個中年人慍怒。
“對對!我們也不知道啊,這個魔法我們絕對沒有昧下!絕對放了啊!誰誰知道他,他能打敗那個食人魔,啊,一定是他從其他路出去了!”
“可是,我們約定的內容是:把他困在裡面,【馬上】來通知我,沒錯吧?你們為什麽會在神殿最深處呢?”
中年人故意咬重了馬上這個副詞。
格倫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
為什麽要指名弗利德?答案很明顯了,因為格倫也是收人雇傭。不過,雇傭的內容,是讓格倫他們困住弗利德。可是格倫卻開動歪腦筋,想盡辦法想多弄一點錢出來。結果弄巧成拙,把自己給搭進去,還惹得雇主不開心,賠了夫人又折兵。
格倫知道,自己理虧,他趕緊斟酌了一下用詞,仔細思考著面前的雇主為什麽非得指定弗利德。否則……他的目光落在中年人腰間的彎刀上,那是為了騎馬戰鬥而特別強化過弧度的馬刀,其作用就是為了切入敵人體內之後,連血肉帶骨頭一起砍斷!
如果那雪亮的刀子砍在自己那肉乎乎的脖子上……
格倫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我們想啊,您,您和那黑小子這麽大仇,我們索性幫人報到底,送,送,送佛送到西啊,就,想引出食人魔,直接擊殺這小子……我們在神殿深處,就是為了確認,他,他肯定會死啊!”
格倫一番話邏輯實在是不夠通順,可是也難為他了,在這麽短的時間裡,能編出來一個還勉強說得過去的謊言。
中年人又是冷笑了一聲,鼻腔裡露出的不屑讓格倫格外的心驚膽戰。不知道是動了殺心,還是單純的下意識動作,他枯瘦的右手搭在了馬刀滑膩的木柄上。
“就是說……我冤枉你們了?”
“沒沒沒!我們沒乾好!都是我們的不好!我們不自量力!求求您發發慈悲吧!”
萊溫也看出苗頭不對勁,生怕中年人一刀砍了自己泄恨,趕緊磕頭求饒,看萊溫這樣,格倫也趕緊跟著磕起頭來。
“呵,自作聰明,誰說我要殺了他了?”
“對不起!對不起!是,是我們瞎擔心!”
“而且……為什麽你們會覺著我會殺了你們呢?”
中年人又是一聲不屑的鼻音。
“謝不殺之恩!殺我們這種下三濫簡直是侮辱了您的寶刀啊!”
兩人一起磕頭,見他們這麽低三下四的樣子,就連中年人也覺著討厭了。
“那你們搞砸了我的任務,還要更多的報酬麽?”
“不敢了不敢了!”
“哎——這就對了。走吧。”
中年人大手一揮,掀動長袍發出呼啦一聲,在格倫心中,這就是救命的鈴聲啊!
“是!我們這就滾蛋!”
兩個人趕緊拽上兩個奴隸,剛剛站起身,正要逃走,忽然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自己又彎腰了。
哎哎?為什麽會彎腰呢?
格倫還沒弄明白這個問題,就感覺天旋地轉,萊溫的身體,兩個奴隸的身體,萊溫的腿,兩個奴隸的腿,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地,赤紅的篝火,一切都像是漩渦一樣,在他視野裡混成一團。
隨後就是迅速傳導到大腦裡的劇痛,那種仿佛要徹底麻痹掉大腦的劇烈的痛苦,瞬間剝奪了格倫的思考能力,他暈過去了。或者說,休克過去了。
直到失去意識,格倫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說,【我】不殺你們……但是我沒說不要你們的命啊。”
中年人冷哼一下,面對地上被砍成了八段的四個人,冷淡的吐出了兩個字的評價:“敗類。”
“你的身手一如既往的利落啊。雷因。”
“承蒙誇獎,老爺子。拿大劍的,稍微一不利索,那就死定了,那還有機會聽您說一聲‘身手遲鈍’呢?”
如果當天和弗利德同酒吧喝酒的人在場,一定會驚叫出聲吧。
和黑袍老人對話,被稱之為雷因的男人,正是之前和弗利德為了五個金幣大打出手的大劍士。
此時,這個大劍士身上還是那身劍士打扮,不過上面濺滿了血珠,他的大劍握在手裡,淡淡的魔法光澤被血液沾滿,柔和的白光變成了血光,無比的瑰麗,也無比的血腥。
和弗利德一戰中,最靈犀的一劍在此刻重現,威力更強,速度更快,恍若閃電。明顯能看出來,和弗利德交手的時候,大劍士手下留情了。
攻擊方變了,而對手也變了,不過是變弱了。格倫四人加起來也沒有一個弗利德強大,面對更加洗練的一擊必殺,他們可沒有躲開這一招的能耐。連注意到都沒有,四個人一起,被攔腰砍斷。
“呵,如果連皇家劍士團的首席大劍士都會死,那麽復國大業可就在沒希望了。”
中年人說著,把自己的兜帽撩了起來,露出一頭花白的頭髮,他的皮膚仿佛百年大樹那乾瘦的樹皮一樣,皺紋堆疊,而且看上去就很乾燥。高挺的鼻梁下,是一蓬利落的花白胡子。雖然上了年紀,可那深陷的眼窩裡,卻透出了少年人都無法比及的堅定與炙熱。
“如果復國是看個人武力,那麽誰也不用那麽費勁了。”
“呵呵,是啊。這四個人要不是鬼迷心竅,我們說不定就能多一個盟友了……雷因,你和他交手過,怎麽樣?”
“很強。比我一點不弱,倒不如說,比我要強。而且是強得多。”
大劍士雷因頓了一下,最後還是照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哦?居然比王國首屈一指的大劍士還強?我聽光頭他們說的時候,好像跟你打平了啊。而且,我囑咐過你,用六七成力就成了。”
被稱為老爺子的白胡子男人笑了一下,欣慰,錯愕,難以置信還有對格倫四人的憎惡全部融合在這個笑容裡。
“是的。即便只有七成力,我還是能看出很多東西:要知道,我的劍是跟了我十多年的寶物,他的劍只是劣等的生鐵劍,如果他也是用自己趁手的寶劍,不會比我差。他的劍術明顯能看出脫胎於騎士劍的路子,動作洗練又乾淨,漂亮的很。只不過又融合了很多東方的打鬥理念,不拘於形。身為劍士,能夠在戰鬥中放棄用劍,而用格鬥技分勝負,作為劍士而言,他已經相當成熟了。”
“哦,評價這麽高啊。”
“不光如此,您知道,我在探察逢魔境的時候,發現了什麽麽?”
“食人魔的屍體,屍體跟你‘說’了什麽?”
“胸腔被一刀兩斷的割開了,心臟被砍成了兩斷,同時腦袋被巨力碾碎了。”
“……可怕的戰鬥力。”
老爺子說著,眸子裡閃出可惜的情愫,他更加惡狠狠的瞪了格倫四人的屍體一眼。如果不是這四個混球臨時搞事,現在說不好自己已經和這個年輕人把酒言歡了。
“不過講真的,我感覺老爺子你更可怕,居然在這個男人一進城的時候就發現他不一般了……這洞察力……”
“呵,你要是在議事廳成天到晚聽那群只會吃肉和投敵的畜生討論大事,你也會變得這麽敏銳的。”
“敬謝不敏……”
從弗裡德進城的一刻開始,他就被老爺子看中了。這個人生閱歷豐富的老人,一眼就看出黑衣劍士不同凡響的味道。
這個男人的眼神,那是上過戰場的眼神。統過軍隊,親自上過戰場的人都會染上戰場的味道,永遠也散不去。
為了“復國”,他希望盡可能多的拉攏人才加入到流亡政府裡。可是貿然讓自己的人和他接觸就太危險了,萬一他是個死板的人,直接高喊衛兵就壞事了。所以,老爺子找來了剛剛經歷了一次慘烈的“戰鬥”的格倫四人,希望他們能雇傭弗利德去逢魔境冒險,那張四級魔法卷軸,自然也是他提供的。
當然,雷因會去挑戰,也是老爺子安排的,一方面能看看弗利德的身手,另一方面,也能讓雷因練練手。
如果格倫他們沒有亂來,那麽劇本應該是,弗利德被困在逢魔境裡,然後老爺子帶隊去救援。然後順其自然的邀請他到自己的營地裡一聚,趁機提高和他的親密度。
現在,全被這四個混帳給毀了!
看能人很準,可是看混帳就沒那麽敏銳了。
他只能這麽自嘲了。想來也是,如果他看混帳也很準的話,早就在議政廳裡把未來投敵的那群混帳給砍了。
可是,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了。
“雷因,你覺著,他能招攬麽?錢?女人?還是名聲榮譽之類的?你覺著他喜歡什麽?能拉攏麽?”
“講道理,我跟他才見一面,哪裡能那麽清楚。不過錢的話,應該是沒什麽吸引力吧。雖然他為了五個金幣接受了任務,可是後來對賭的時候,他卻很果斷的放棄了跟賭徒們討價還價,要知道,他那五個金幣原本能翻一番的!所以,我感覺與其說他愛財,倒不是說,當時正好他手頭拮據,需要一筆錢。”
“……這樣啊……真想拉攏過來啊。”
“那,我再去試試?”
“別。你太有名了,太危險。如果不是因為這次事關重大,我並不準備讓你出面。我會再想法子的。只要有一絲可能,我就要為了桑戈爾王國的光榮複興而拉攏他。要錢就給錢,要土地要榮譽就給他,要女人,只要不對王太女下手,都好商量。”
“講真的,老爺子,我們真的有必要這麽拉攏他麽?我承認他很厲害,但是,復國這種事情,忠誠才是第一位的吧?”
“你說的對。可是,雷因。你多大了?”
“額?三十七。”
“我今年六十五。你我算是現在桑戈爾王國裡僅存的將領之一了。你不擅長軍略,我又沒幾天好活了,我總得為了復國之後做打算。到時候,我們需要一個能夠撐得起台面的將軍。總不能從那群剛剛拉練起來的新兵蛋子裡抽幾個當將軍吧?”
“……抱歉,是我想得太少了。那麽,我派人緊盯他。”
“不,那樣反而容易出事,只要知道他去了哪裡就行了。別的不用操心——把這四個人處理一下,直接扔到逢魔境裡吧。手腳利索點,別讓王太女大人發現了。”
老爺子的話音還沒落下,他的身後,就響起了恍若鶯啼的清鳴。
“老爺子,我已經看見了。”
“抱歉。”
老爺子趕緊向身後的跪拜,視線低垂,集中在來人身上的金屬腿甲上,看著上面雕刻的玫瑰花紋,不敢抬頭。
“老爺子快起來。我知道,為了復國,有些時候我們要用點非常手段。但是,我希望您至少能告訴我。我絕對不會阻止您……只是,我希望我能記住,到底有誰,有多少人,為了我流過血。”
“王太女大人您太言重了!桑戈爾王國上上下下,都願意為了您的偉大複興而拚盡最後一滴血!哪裡值得您多費心力呢!”
老爺子緩緩起身,視野裡是結實的女性用全身鎧甲,銀白色在火光的襯托下,染上了炙熱的紅。來人太陽一樣耀眼的金發披散在上面,仿佛一條黃金的河流,在盔甲上熠熠生輝。
直視著王女紫色的眸子,老爺子對雷因打了個手勢,示意他把格倫四人的屍體處理掉。而跳躍的火紅色中,王太女紫水晶一樣的眸子,始終看著著肮髒的一幕。
“而且,老爺子,如果……有必要的話,聯姻我也會做的。”
“哎!折煞我這老骨頭了!您大可不必!”
老爺子趕緊擺手,心知道自己剛剛的話是被王太女大人聽見了。
“沒,也不算什麽吧。比起那些不知道那個國家那個貴族的腐爛公子,我倒真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一個忠誠的騎士來著。”
不知為何,王太女把“忠誠”咬的很重,兩人都不說話了,伴著篝火嗶嗶啵啵的聲音, 不知道是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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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某時。
艾葉蘭鎮裡,每個人都慶幸著自己今天能夠留在城裡。
原因無他,一隻特殊的隊伍來到了艾葉蘭鎮。
這支隊伍有接近兩百人,清一色的白色著裝,白色駿馬,大致分成兩類,一半是穿著銀白色,紋飾著奇異花紋的全身騎士鎧甲的騎士,一半則是身著白底金邊長袍的聖職者。
巡禮騎士隊!
在東西兩片大陸,沒有人不知道這支隊伍。每年安格利爾教國都會排出兩支巡禮騎士團,在東西兩片大陸上進行巡禮,驅除疾病,消滅異端。
為首一人有著利落的金色短發,眼窩頗為深陷,藍寶石一樣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他身穿白色騎士鎧,外面套了一件紋著安格利爾教國國徽的披風,渾身上下透出一股貴氣。最吸引圍觀者眼球的,就是他腰間配著的紅金雙色的寶劍。
那是只有最高貴的聖騎士才被允許佩戴的,教國特別製造的聖劍仿品。
“怎麽了,達菲蘭斯大人。”
或許是注意到巡禮騎士團的首席騎士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他身邊騎著白馬,穿著白色鎧甲的女性騎士驅馬前行兩步,向他詢問。
首席聖騎士達菲蘭斯淡淡的瞥了她一言,不苟言笑的唇角張了張。
“這裡,有濃重的亡靈死氣。好好探查一下,到底是什麽類型的亡靈。如果是高危險的統軍種、吸血種甚至是鬼王種,趁早祓除。”
“是!”
【序卷·漆黑的騎士卷?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