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纖細的手腕捏著一把銀亮的小刀,白玉似的五指抓著一顆馬鈴薯,熟練的削下了它沾滿泥土的皮。仿佛心情還不錯的,泰蕾莎抿起的水潤雙唇裡,漏出溫婉的音色,似乎是在哼一段敘事詩的旋律。
因為哈特和弗利德的交手,一大塊泥土落到湯裡,自然是沒法吃了,於是泰蕾莎自告奮勇的提議讓自己來烹調。趁這個當口,哈特偷偷拉著弗利德到了泰蕾莎背後,反覆確認少女沒有回頭之後,哈特壓低的聲音,介於金色和亞麻色之間的短發貼近弗利德。
“她……該不會也是……別有用心的吧?”
不得不說,格倫四人組給哈特上了寶貴的一課:不要隨便相信一個陌生的、忽然對你好的人。也不要相信看上去就很優厚的條件。
這個教訓讓哈特銘記,是以,他有點多疑了。
“應該不會吧。”
弗利德聳聳肩,亡靈蒼白的臉色上,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
如果是好幾個人類在追殺泰蕾莎,那麽倒是可疑多了,但是如果換成了野獸,那麽不確定因素就太多了。人是可以交涉和利用的,然而想和動物交涉,需要的時間太長,不確定因素太多。
如果是想來混入自己的隊伍,或者是對自己別有用心,這個方法實在是不夠有效率,而且失敗幾率太大。
而且,弗利德也弄清楚了為什麽泰蕾莎會被那些溪甲殺手追殺了。
答案就在泰蕾莎本人身上。
她是個魔法師,而且是主修治療系魔法的魔法師,除了神聖魔法,就屬水屬性恢復系魔法最多了,因此,她應該是一個水屬性魔法師,她的長袍以水藍色為主色也能證明這點,魔法師的外袍都是特製的魔法織品,通過和魔法師日夜相處,魔法袍會逐漸染上魔法的力量,並在必要的時候,從法袍反饋給魔法師。是以,法袍基本都和魔法師的主屬性一樣。
而溪甲殺手的“溪”字,自然和水脫不了乾系。
大概,是泰蕾莎取水的時候被溪甲殺手發現了,身披濃鬱水屬性魔法長袍的她,自然就是溪甲殺手最喜歡的了。
不過……
弗利德眯起了眼睛,雖然感覺泰蕾莎沒問題,但是這次的事情確實有點蹊蹺。
一般而言,溪甲殺手這種生物,是棲息於水屬性豐沛的溪流湖泊邊緣的泥土裡的,為什麽會爬出泥土來追殺泰蕾莎呢?
而且,就算她渾身都是水屬性魔法元素,也沒可能比一個湖泊溪流還要豐富……
這個地方……出了什麽問題麽?
因為生態出了問題,所以溪甲殺手不得不從水域離開?
唔……
“應該……啊哈哈……”
聽到弗利德那不確定的語氣,哈特乾笑兩聲,不由得有點尷尬。
“嘛,東方的古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什麽?難道對方算計我們的時候,我們想逃就能逃出去麽?”
弗利德倒是看得開。
不過,他也有看得開的資本就是了。如果是智略淺薄的人設下的圈套,根本傷不到他。如果是城府極深的大陰謀家,那麽肯定也會考慮到之後弗利德的一切反應並作出應對,那麽也肯定是逃不掉的。
這也是弗利德沒有問格倫四人為什麽非要選擇自己的原因。因為知道了也不會有太大改變,反而還會讓幕後主使知道弗利德開始在意他了,下一次的陰謀只會更加的嚴謹,那麽就更難搞了。
見招拆招,這才是弗利德的風格——輕松隨意的風格。
生性豪爽的黑騎士就這樣輕松的笑著,輕輕揮著蒼白的手掌,勸說哈特不要擔心。
這就是……強者的余裕麽!
哈特眼睛裡的敬意都要滿出來了,在海洋一樣的眸子裡,仿佛日出落下的璀璨金光。
“那個,完成了喲。不介意的話,請嘗嘗我的手藝!”
泰蕾莎從地上跳了起來,嬌小的身體隨著弧線迅速拔高,胸前的柔軟也隨之滌蕩出漂亮的線條。她用一種頗為自信的口吻呼喊兩人——事實上,在吃了弗利德的手藝之後,她確實很自信……
“唔!好吃!”
這是哈特給出的唯一評價。
說完之後,他整個人都埋首於飯碗,狼吞虎咽著。
畢竟哈特剛剛進行了激烈的訓練,訓練之後又和弗利德來了一次模擬戰,心情的緊張再加上消耗的體力,讓他腹腔中的饑餓感賢明又突兀的湧現了出來。
不知道是出於什麽意圖,泰蕾莎和之前弗利德做的一樣,是用土豆胡蘿卜和醃肉做的菜湯,不過明顯在調味料的把握上,兩個人的水平完全不同。在保留食材本身的鮮味的同時,恰到好處的鹽味讓所有的味道變得統一起來。
弗利德做飯的目的是填飽肚子,泰蕾莎做飯的目的則是滿足味覺。
看到哈特這麽喜歡,弗利德笑了笑,也說了好吃。
對於亡靈而言,進食是沒有太大必要的。根據弗利德生前的記憶,亡靈都會經歷“冥泉”的洗禮,雖然保留了生前的外形,但是血管裡流動的並不是紅色的血液,也是“冥泉”洗禮之後的特殊體液,可以用於維持生者的外形。亡靈的生命力直接來自於冥泉,所以不存在進食的問題。
萬幸的是,味覺還存著。弗利德倒是也不介意把這些的東西吃下去。
聽到兩人一致好評,泰蕾莎不由得有點開心,小小的瓊鼻稍稍挺立了起來,漏出一個自信的音節。
“那個……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暫時跟你們一起旅行一段時間呢?不,不會打擾太久的!”
趁著好評,泰蕾莎說出了自己的主要目的。
是的,露一手的主要目的就是這個,泰蕾莎希望和他們一起旅行。
在之前,泰蕾莎路過一個池塘的時候,準備去取點水,結果沒想到遭遇了溪甲殺手的追擊,萬幸它們這次沒有埋伏在泥土裡,否則泰蕾莎當時就一命嗚呼了。
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一個人在逃跑的時候,會怎麽做呢?
會背著大量的乾糧和行李一起跑麽?
當然不會,肯定會盡可能的減輕自己的負擔,讓自己跑得快一點……
為了保命,泰蕾莎的行李和乾糧全都扔在路上了……包括泰蕾莎準備的一些藥物,還有地圖和便攜帳篷……
現在最尷尬的事情就是,泰蕾莎自己玩命的跑了這麽久,自己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方向跑過來的,也不好意思麻煩人家幫自己找。只能暫時拜托他們一起旅行,到了下一個村子,添置補給品之後再分開就是了。
這茫茫草原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沒有地圖帳篷和食品藥物,那跟自殺也就沒什麽區別了。
不過,真要讓泰蕾莎開口這件事,少女的面子還真有點掛不住……白吃白喝,還要借用帳篷,還順便蹭到了兩個保鏢……至少,要做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就目前而言,泰蕾莎能為他們做的,就是飯了。
看出來兩人之間那類似師徒一樣的關系,泰蕾莎覺著,訓練之後,如果能吃點好的,應該是相當的誘惑吧?
泰蕾莎琥珀似的眸子裡湧動著激動的神采,腳尖也不自覺的抖動著打起了節拍。
“嗯,那麽真是幫大忙了,如你所見,兩個大男人一起旅行的話,夥食實在是個問題。真是幫大忙了。”
少女的小動作都被他看在眼裡,略一思忖,弗利德也就明白了,臉上保持著溫和的笑容,黑騎士不動聲色的改變了兩人的立場。
原本泰蕾莎是求著自己,希望能被自己保護到下一個村子的。可是被弗利德這麽一說,主客關系瞬間翻轉,變成了弗利德求著泰蕾莎跟自己一起旅行,變成了泰蕾莎做人情給弗利德。
看出少女的小心思之後,弗利德用這麽一番話,減少了泰蕾莎的內疚感。
“哪裡!我才是要說,幫大忙了!”
就這樣,三個人的小小的隊伍就這麽組成了。
哈特和弗利德的行程並不算快,主要是兩人經常會就地訓練,哈特初學劍術,自然而然的,會有很多問題,有時候漫不經心的一個問題,引動了弗利德的教學心,就會停下旅程,就地指導,而且一練就是一上午,時間都耽擱在訓練上了。
雖然有一匹黑馬作為載具,但是一匹馬背著那麽多行李,實在是無法再讓三個人乘上去。是以在泰蕾莎入隊之後,本來就不快的行程變得更加緩慢。
不過摸著良心說,泰蕾莎還是滿感激這種情況的……畢竟是女孩子家,而且是魔法師,沒有太過於苛刻的鍛煉過自己的體能……如果走得太快,她實在是沒把握能跟得上。
兩人的目標是北方,準備去格羅斯帝國的首都,北方雖然不是泰蕾莎的目的地,不過,她本來也沒什麽目的,而且,只要到了下一個村子,泰蕾莎補充了補給品,也就不好意思再麻煩兩人了。
對於哈特而言,能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同行——那自然是極好的!傻瓜才會拒絕呢!
弗利德也很歡迎有一個博學的魔法師同行,每天晚上不著痕跡的,黑騎士海綿似的補充著自己由死轉生的空白時間的知識。
三人行走了四五天,糧食已經快見底了。
可以理解,畢竟弗利德不需要進食,所以乾糧隻準備了哈特一個人的份。現在泰蕾莎來了,自己就算是裝,也要吃點東西,一個人用的乾糧三個人吃,自然消耗的快了。
而且,又不能暴露亡靈馬的身份……
實在不行……
這天中午,弗利德幫著泰蕾莎把所有的儲備糧都煮了。
“這?不好吧?如果省著點的話……應該能吃個三……額,兩天?”
一提到糧食儲備,泰蕾莎花朵似的臉上便泛起不好意思的紅暈,如果沒有自己,他們腳程會快得多,而且消耗也會小一些……
“沒關系。吃了這一頓之後,我會讓哈特騎馬先一步去村莊的。”
弗利德把手裡切好的土豆扔到鍋裡,從身後抽出一張地圖,用手指給她看:“喏,我們走了這麽多天,就算腳程不如一般的旅人,應該也不會太差。讓哈特去采購點食材回來就行了。”
如果只有哈特的話,亡靈馬速度全開,那點路程算什麽?
弗利德有恃無恐。泰蕾莎感覺他說的有道理,雖然感覺有點賭博,但畢竟自己是外人,點點頭,應了一聲,專心處理食材。
既然就要到村子了,那麽,就差不多要分開了吧?在那之前,展現自己最好的廚藝吧!
抱著這個想法,泰蕾莎給自己鼓勁,把自己隨身帶著的一些香料精心的按比例撒到鍋裡,一股奇異的香味透了出來。即便弗利德不太擅長料理,依舊能感覺到,這次一定是相當美味的佳肴。
“啊,好香……有點厚臉皮,那個,我們能湊過來一起蹭個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