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說,你想要我的那把聖劍?”
這……
弗利德無心的一句話,仿佛一刻沉重的石塊,在哈特的內心泛起了驚濤駭浪。仿佛晴空裡一個霹靂轟在哈特身上,讓他整個人都過電似的,麻木到沒有知覺。
如果要哈特選擇,當然聖劍是第一位的!
有再多的錢,這麽華麗的寶劍都是很難買到的。
但是,這樣的話,未免太貪心了吧?
簡直就好像,是為了這把聖劍才刻意來營救弗利德的。
而且,騎士精神裡,也有樂於助人不求回報的說法。
哈特很想豪氣乾雲的來一句:“不,不需要回報。”
可是,一想到家裡的窘迫,他實在開不了這個口。就算不是聖劍,不不不,這個根本不能想!隻要弗利德能稍微拿出一點錢,甚至隻要多劈一些柴火就好了,家裡的生活就能好很多……
“呵呵,這麽糾結,看起來你很喜歡啊。沒關系。喜歡的話,就送給你了。”
弗利德大手一揮,仿佛送出的是什麽微不足道的東西,哈特整個人都愣住了。
看哈特的樣子,弗利德也不傻,當然能看出這個憧憬著騎士的少年到底有多喜歡自己的佩劍。
“不,那怎麽行,太貴重了。”
少年連忙擺手,慌亂中連頭也跟著一起擺動,拒絕的心情強烈而真實。
看哈特拒絕,弗利德心道一聲好。不是誰都能拒絕自己最狂熱的欲望的。
“貴重嗎……不過在我看來,那把劍可不值多少錢啊。”
弗利德在哈特“這個人腦子沒問題嗎”的懷疑眼神中,露出溫和的笑容,仿佛要將他的錯誤思維糾正似的,仿佛教師一樣將自己的想法娓娓道來。
物品的價值有兩種:第一種就是固有價值。比如麵包,一個銅錢能買五個。第二種就是實際價值。這個價值要綜合多方考慮。比如,小麥短缺,麵包可能要賣的更貴。如果是天下大旱,那麽更是物價飛漲。而如果賣麵包的人多了起來,價值則會降低。
弗利德隨身的聖劍的固有價值當然高的嚇人,不誇張的說,拿著這把劍去跟國家交換城市,說不定都會有同意者。就是這麽稀有的神器。
然而,對於弗裡德來說,這把劍的價值是0,完全沒有。
首先,聖劍對亡靈是最大的毒藥。光是呆在它旁邊,弗利德的力量就要被限制。更別說拔出來揮舞了,在打敗敵人之前,自己肯定先一步被聖劍反噬死亡了。
其次,這把劍也沒法賣。先不說有沒有人買得起這個問題,真賣了它,問題肯定更多。買主會希望從自己身上套出這把劍的來龍去脈,投機心理讓他們總覺著能從這把劍的來歷中,推測出其他同等級的寶物的下落。
而沒有買到的人則更是會纏著自己,一樣是逼問聖劍的來歷。這裡面說不定就要有多少人跟自己刀劍相向。他們大家的共同想法就是,能得到這麽一把好劍的人,說不定知道其他的弄到好劍的寶庫。
這就很麻煩了,更何況對方也未必真的會出錢買,好面子又好錢的大貴族,說不定會使用襲擊自己的方法。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有責。
而且,這劍都說了是“聖劍”,肯定會引起教會的想法,就算買主很講義氣,其他人遵紀守法,教會會坐看一個亡靈把聖劍賣掉嗎?他們會怎麽想?肯定會覺著,這是亡靈從那個聖騎士的陵墓裡偷來的……肯定又得找自己麻煩。
歸根結底,這是一把用也用不了,賣也賣不掉,賣掉了還會給自己招來麻煩的這麽一把聖劍,實際價值當然是【沒有】了。所謂燙手山芋,大概就是這玩意了。不過山芋放涼了還能吃,這把劍連吃都沒法吃,還不如燙手山芋。
如果哈特能歡樂的表示接受,弗利德還真的願意把這破劍送給他,解決一個大麻煩。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自然要承受選擇之後的風險。弗利德不會譴責他的貪欲,然而,每個人必須為自己的選作承擔相應的後果。
不過,哈特拒絕了。他用理性阻止了自己的貪念,弗利德也不準備欺騙他,便把這些分析全盤托出。這聖劍根本就不值一錢,用它當酬勞,根本就是在坑害哈特姐弟。不但不是什麽豐厚回報,簡直是包藏禍心。
哈特光是聽著就驚出一身冷汗,自己忠於騎士道的本能而拒絕,居然還讓自己逃過一劫?同時,他對這個睿智的亡靈騎士的敬佩更上一層樓――這些事情,哈特是想不到的。
“哈特,為了賺錢,我需要一點情報,你知道這附近的城鎮怎麽去嗎?”
在哈特低頭反覆玩味著弗利德剛剛告訴他的知識的時候,弗利德的一句話又把他的注意力拽了出來。
“啊,知道,怎麽?”
“我需要一點情報,打算去大城市的酒吧裡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什麽。”
“啊……如果是那個的話――我,我可以帶您過去!”
哈特剛想說我可以告訴你怎麽走,話到嘴邊楞了一下,他果斷把原本的句子吞了下去,換成了現在的內容。
“哦?那可是幫大忙了,不過狩獵這邊沒問題嗎?”
“額……儲備糧的話,應該還夠……”
聽他提到家裡最迫在眉睫的問題,哈特面色一紅,一想到姐姐,愧疚的心情襲上心頭。
家裡的儲備糧,也隻是勉強的程度,哈特知道,如果自己不在家的話,姐姐基本都是用野菜餅直接湊合過去的――為了節約開支。隻有自己坐在飯桌前,烹飪好的燉菜和醃製的鹹肉才會被擺上餐桌。
而哈特,不但因為自己成為騎士的理想而消極狩獵,現在更是為了自己的欲望:單純的想和這位優秀的騎士更多的相處,更多的學習,想親自帶路過去,以便在路上更多的聽他說他生前的傳奇故事。
這樣一來,出門的乾糧肯定要準備,還有旅費……
姐姐的溫柔,哈特的“自私”,兩種情緒交替在哈特心裡浮現,濃厚的愧疚感湧上心頭,他越發自責了。
他現在真的很想告訴弗利德,自己不去了。可是,能和自己夢寐以求的職業一同旅行的機會實在是過於稀有……錯過這次,可能一輩子都不再有騎士訪問這個村子……
我真是太爛了!優柔寡斷不說,還一再傷害家人的感情……
哈特無力的低下頭。最後,還是照顧了自己十多年的姐姐在自己心裡佔了上風。
“那個,弗利德先生……我……”
“哈特,跟弗利德先生去吧,正好把家裡獸皮拿去賣掉,順便買兩匹白布回來。”
空氣中傳來蕾娜小姐的聲音。哈特驚異的回頭,已經褪色的門框旁,自己的姐姐站在那裡,亞麻色的長發微微卷曲,隨意的披散在胸前,能看出大體梳理過了,不過小細節上――比如頭頂――還能看見幾絲翹起的發絲,證明著面前溫柔的女性其實剛剛起床罷了。
哈特心裡又高興又難過。
販賣獸皮,的確是獵戶的主要經濟來源之一,可是獸皮這種東西,其他獵戶家裡肯定不需要,所以在諾恩村這個都是獵戶的山村裡幾乎沒有銷路。因此,毛皮的銷路主要是附近的艾葉蘭鎮,把剝好的毛皮賣給製皮工匠,換取一筆生活費。
不過,正如前面提過的,這一去,腳程快的話,也至少是一天,如果是沒有急事的趕過去,悠悠哉哉的走,大概要2、3天,要在野外露營一次,旅費和乾糧都要準備。所以,販賣獸皮,基本是每個月一次。而就在一個星期前,哈特剛剛去過臨鎮。
這是溫柔的姐姐,對任性的弟弟的又一次包容。
哈特默默的下定決心,如果自己有朝一日成為了萬人景仰的騎士,絕對要先讓姐姐過上好日子。
不過這個內情,身為外人的弗利德自然無從得知。他倒是從哈特糾結的表情中斷定他不好意思讓姐姐一個人,不過哈特家的情況,弗利德可猜測不到。
他的種族是亡靈,而不是神靈,讀心術和預知能力都是沒有的。
“太好了哈特,你可以一起來咯。”
弗利德微笑著摸了摸他介於金色和亞麻色之間頭髮,為少年能有一個這麽包容,這麽體貼的姐姐而開心。
“那麽,我就去準備早飯啦,吃過早飯再走吧。”
蕾娜小姐心情很好似的,踏著小碎步躲進了廚房。
院子裡就留下哈特和弗利德兩個人。就算蕾娜再怎麽擅長做飯,也是需要一點時間的。在這之前,究竟乾點什麽打發時間呢?
弗利德想了想,側頭對哈特道:“哈特, 你昨天晚上提過,你在練習劍術對吧?”
“啊!是!”
一提劍術,哈特整個人精神都抖擻了起來,剛剛的糾結和失落簡直像是騙人的。喜歡把自己的心情表現在外面這點,弗利德並不討厭。
哈特從柴火垛裡抽了一根趁手的木柴,把它當成了長劍,興致勃勃的在弗利德面前拉開了架勢。
要知道,能被真正的騎士指點,哈特的心髒幾乎都要跳出來了。
“喝,哈!喝!”
伴著哈特極有精神的喊聲,木柴化成一道棕灰的影子。連續三次切砍下來,弗利德已經不知道該路出什麽表情了。
我到底是應該苦笑呢?還是應該哭呢?還是該嚴肅呢?
這是弗利德腦海裡最糾結的問題。
“那個,怎麽樣!”
少年踮著腳尖,把自己充滿了希冀的表情湊近了弗利德的臉。面對少年炯炯有神的目光,稀世的亡靈聖騎士居然因為驚愕而轉開了眸子,隨便的搪塞道:“啊……那個……怎麽說呢,嗯……很,很有氣勢啊……”
“是吧!我可是練習了三年啊!”
“啊……啊哈哈……三、三年……”
不知道為什麽,弗利德的表情簡直像生吞了一隻蒼蠅。
哈特不知道,練習會讓身體產生習慣記憶,而錯誤的練習,自然就會有錯誤的習慣。弗利德知道,這個少年三年來的苦練,不光沒有用,而且……恐怕他還得花一段時間改回來呢。
想到這裡,弗利德歎了口氣,到底,該不該告訴這個少年自己的訓練方法有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