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恩村是一個寧靜的小村莊。
依靠著高聳的山脈,在一片青蔥中,這個小村子安靜的綻放著自己的生命力。
和所有的村莊一樣,依山吃山,依水吃水。山脈是個好東西,自然的饋贈足以支撐起一個三四百人的村莊生活。可以找到各種食用蘑菇,可以狩獵肥實的野獸。當然,每年的冬天要難挨一些,不過聰明的人類當然會提前儲存過冬的食物。
以狩獵為主的村莊,每天的生活節奏是趁著天明時分上山,花去大約三四個小時,把上午的時間全部花在狩獵上。然後帶著豐富的食物下山,然後下午處理毛皮,製作熏肉。
哈特作為諾恩村的一員,自然也是這個作息。
同樣作為諾恩村的男性成員,哈特的職業自然也是“獵人”。今年隻有十七歲的他,或許略顯稚嫩,不過因為常年的狩獵生活,少年結實的身板已經足以稱得上是個成年人了。
淡淡的介於金色和亞麻色之間的頭髮最近才剛剛削過,因為是用匕首對著河水自己處理的,實在是沒法期待這個髮型的美感,不過對於山村的少年來說,舒適才是重點。
至於則皮膚和其他人一樣,常年奔赴青山,變得結實且粗糙,鋒利的草葉也無法傷其分毫。身上的衣服是用動物毛皮處理過的薄皮衣,不僅防寒,還具有一定的防禦力,當然,對於這大山裡的野獸來說,這點防禦力根本沒有什麽用,隻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就是了。
裝備上,則是標準的獵人裝束,背著弓箭,揣著匕首。
然而,這名年輕的獵手和其他人還是有點不同的。
“唔……今天的收成,有點少啊……”
他看著陷坑裡的獵物――隻有三隻兔子,兩隻已經懨懨無力了,一隻一動不動,應該是摔死了。
自從無意中發現了一條細小的,被枯葉雜草覆蓋的暗流之後,哈特就在這裡設下了陷阱。動物生存不能缺水,所以他們勢必會聚集在水源充沛的地方。不過湖泊泉水也往往會把猛獸吸引過來,所以聰明的小動物們往往會選擇這些隱藏的暗泉。
沿著綁在樹乾上的繩子,他輕松的下到了陷阱底部,把它們撿起來,扔到狩獵的筐子裡。
這就是剛剛提到的“不同”了。一般的獵戶都是配備弓箭和標槍,在山林中小心的潛行,狩獵獵物,可是哈特認為這樣太消耗時間,比起狩獵,他更傾向於陷阱。即便陷阱的收益不夠好,可是對於他而言,並不在意:時間才是最重要的。
沿著繩子爬上去,接近成年人體型的男孩子的體重終於顯示了出來,手臂上肱二頭肌堅硬的隆了起來,他攀著繩索,一步一步的爬了上去。
“姑且能夠交差了吧。”
哈特的家裡隻有自己和姐姐,兩個人的話,三隻兔子勉強能夠開鍋。不過昨天抓到了一隻鹿,做的熏肉還剩余不少,哈特倒是不擔心儲藏糧食的問題。畢竟現在已經是三月了,春日臨近,萬物複蘇。預備糧食什麽的,起碼未來幾個月不用擔心。
一想到自己隻帶回去這點獵物,姐姐大概會露出苦笑的吧?那溫柔嘴角上苦澀的弧度,簡直比長槍棍棒更有威力。
不過少年也有自己的理由,隻要一想到這個,就連姐姐的苦笑都能承受的住!
看看太陽,應該是七八點了,心裡盤算了一個“剛剛開春,獵物不好尋找”的理由,哈特果斷的放棄了繼續狩獵的打算,迅速的向著自己的秘密基地跑了過去。
與其說是秘密基地,倒不如說,那隻是一塊沒多少人知道的開闊的空地罷了。
土地結實,周圍樹木稀疏,獵人們討厭這樣的環境,因為小動物們不來,來了“大動物”的話,誰是“獵手”就有待商榷了。
不過哈特很喜歡這裡,因為空間足夠開闊。
把盛著兔子的籃筐放在一邊,礙事的弓箭也是。
做完了一切,哈特從旁邊的樹枝上抽出了一把用木頭削成的單手劍。這是哈特找了一根折斷的樹,自己一刀一刀削出來的。
“喝!”
他嘴裡發出這樣的激昂聲音,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肅穆起來,雙眸有神的盯住面前,仿佛這裡站著敵人。結實的臂膀隨著聲音大幅度揮動,高舉起木劍,隨後沉重的發出一擊劈砍。
劍術。
“哈――喝!――哈啊!!”
哈特模仿著小說中的騎士,大幅度揮動的自己的手臂,身體隨著手臂而轉動,發出了沉重的攻擊。
隨著每一次攻擊,少年都大口的吸氣,鼓舞自己的士氣之後,伴隨著銳利的眸子,大喊一聲,發出下一擊。
如果有其他人――尤其是劍術大師――目睹了哈特的行為,大概……
大概――會慘痛的歎氣吧。
因為這個少年的劍術簡直一團糟。
說的好聽點叫【小孩子等級的劍術】,實際上這隻是【亂揮】罷了。如果這個也能叫做劍術的話,那麽隻要能拿起武器的,全部都是劍術大師。
不僅步伐散亂,呼吸也是毫無技巧,手臂更是單純的揮劍,別說從身體各處借力了,這個勢頭,別成為身體的阻礙就好了。
除了氣勢之外,毫無亮點的劍術訓練。
這就是哈特這三年來每天都要進行的工作。
抓住足夠糊口的獵物,然後拚命練習劍術。
即便沒有人監督,也沒有人指導,少年也毫不懈怠的每日堅持練習,隻有這個毅力,值得稱讚。
“呼……呼……”
因為沒有正確的訓練方法,哈特隻揮出了七八十刀就開始氣喘了,身體還能繼續揮動,但是肺部先受不了了。
錯誤的呼吸給身體帶來的負擔是恐怖的。
“不夠……每天,至少要揮一百劍!……要不然……可就……沒資格做騎士了!”
騎士,平民眼中最為高貴的戰士。
身穿華麗的裝甲,手持名貴的武器,騎著駿馬,接受萬人膜拜。這就是民眾對騎士的印象――當然,騎士基本沒有這個樣子的,不過又有什麽關系呢?反正一般民眾也看不見騎士老爺。
能看見騎士老爺的時候,要麽是在城鎮裡,看他們趾高氣昂的騎馬闖過。要麽是作為征召兵上戰場,這時候也就沒余裕關注騎士老爺穿的好不好看了。
可是,作為憧憬的目標的話,完全沒問題。
哈特的父親當過兵,而且非常幸運的,服役數年之後,因為腿傷而退役。雖然聽上去著很悲劇,但是腿傷,總好過丟了性命不是?
父親帶回來的是少量的銅幣,一些軍隊的製式裝備,還有就是一些軍伍生活用來打發時間的小說。
很久之後――直到父親過世之後――哈特才知道,這些裝備,是為了少發退役的軍餉而強製發放的,名義上是“賣給”軍人的軍隊紀念品,既然是賣,自然要花錢,又因為是強製軍人購買的,所以父親退役的軍餉就這樣被克扣接近七成。
這些遺物中,哈特最中意的,就是那些小說了。裡面反覆的描寫著高潔的騎士們如何建功立業,如何和巨大的怪物戰鬥,如何擊潰惡龍迎娶公主,雖然千篇一律,但是在這個識字率都很低的小山村裡,紙質書本身就是稀罕物。
千篇一律也好過一點沒有不是?
哈特憧憬著騎士,希望成為一名騎士。所以,他堅持鍛煉,不論寒暑。
勉強著肺部承擔著不應有的負擔,哈特總算完成了揮刀一百次的訓練,不顧及形象的,他大大展開身體,呈大字形躺在地上,喘著粗氣。對於獵人來說,身上沾著泥土才正常,哈特並不在意。
現在的他,狀態非常奇妙。明明身體還有余裕,但是肺部卻像是著了火一樣,讓他感覺痛不欲生,無法繼續揮劍。而一旦休息,肺就會很快複原,可是一旦揮劍,馬上又會複發。
哈特很早就摸清楚這個“怪病”的規律了。好像冥冥中,天神就不讓他訓練一樣。
真不愧是騎士啊。
能夠面不改色揮劍千百次,一旦發怒,能把森林的樹木一排排砍倒,頂著邪龍的火焰屠殺惡龍……
我還差得遠呢!
鼓舞著自己,哈特勉強爬了起來,耳朵傳來了蜂鳴的聲音,哈特極力無視了它,繼續揮劍。
全神灌注!
他這麽喊,深吸一口氣,讓身體冷靜下來。
然後,沒有揮劍。
正是因為他的身體平靜下來了,他才隱約聽見了草木顫動的聲音。
以及不知名的足音。
是什麽?!
哈特一個激靈,馬上把劍隨便扔到了哪棵樹上,背上弓箭,跨上草筐,隨時準備把框子裡的兔子扔出去――如果是野狼什麽的,說不定能吸引它的目光,趁機逃走。
足音很沉重,頻率很高,讓人一下子就能明白,它的體積。哈特努力凝聚心神,想做到屏息凝神,可惜的是剛剛經過了錯誤的鍛煉,他根本無法壓抑自己火燒一樣的肺,粗重的喘息停了片刻,便變本加厲的傳了出來。
哈特不禁埋怨自己,為什麽要這時候做訓練。
這個念頭剛剛興起,馬上就被他打消了:成為騎士的話,自己絕對不能做出這麽失禮的念頭。訓練是最重要的!而訓練的基礎,就是日積月累!不能中斷!怎麽能想那種事情!
野獸的足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哈特努力阻止身體逃走的欲望:如果不知道是什麽野獸就貿然逃走的話,是很危險的。如果是猛虎之類的,必須選擇狹小的路徑,如果是野豬,則要趕緊爬上樹木。
努力回憶著心目中的騎士形象,眼前仿佛看見了潔白的盔甲和殷紅的頭盔穗子,哈特勉強從尚未落回體溫的肺裡擠出一點勇氣。
噠噠……
這是沒聽過的足音。
很清脆。
伴著低矮灌木的刷拉拉的葉片摩擦聲,忽然,足音停止了,咯噔一聲,一個漆黑的影子飛跳出來。
是馬!
哈特還是第一次見到野生的馬!這種生物一般棲息在平原上,居然是馬!
漆黑的,仿佛是從水墨畫上跳出來的黑馬!
咚。
它在半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沉重的落在地面上,四蹄踏碎了土壤。漆黑的身影仿佛夜空一樣深邃迷人,而猩紅的眼眸,則給人恐怖的印象。
“為什麽……會有馬?”
這是哈特的第一反應。
馬並不屬於凶暴的生物,哈特終於松了口氣,雖然看上去這麽高的家夥很可怕,但至少沒有生命危險了。
這匹馬背部比哈特整個人還要高一些,屬於真正的【高頭大馬】,在它背後,是一個穿著同樣漆黑顏色盔甲的男人,仿佛受了傷似的,他緊緊伏在馬背上。
他身上是華麗全身甲,大塊大塊的金屬板反射著從林間漏下的光斑,鎧甲的縫隙中湧出不祥的黑色氣息,仿佛冰塊的白色霧氣一樣,飄渺又真實。哈特聽說過,傳說中的【魔法裝備】就會散發著奇異的光彩,大概就是這樣的色彩吧?
騎士應該是昏迷了。哈特叫了他好幾聲,沒有反應。
哈特敏銳的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叛軍。
哈特的眉宇間迅速的竄上一絲擔憂。
雖然凱恩村現在隸屬於【格羅斯帝國】,但是在這之前,是屬於一個“現在不能提起名字”的王國。這個王國被格羅斯帝國擊破了,支配了。作為從屬村莊,凱恩村也因此被劃歸【格羅斯帝國】。
在去鎮子的時候似乎是聽說過,王國的騎士們在謀劃著,籌備著復國,不過因為和哈特沒有什麽關系,他就沒多了解。
如果這個人是叛軍,那麽不去管他才是正確的。
即使少年完全沒有關於馬的知識,也是知道比人還要高的大馬價格肯定不菲,加上草料的飼養費,除了貴族是騎不起的……
如果他是叛軍裡面的貴族,很可能會被格羅斯帝國的軍隊追捕……
可是……
哈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這個騎士的佩劍上。
那是一把以金色和紅色交織的,華麗的加長型騎士劍,散發著神聖的氣息。柔和的乳白色光輝仿佛凌晨剛升起的太陽,朦朧又極具希望。造型精致,精細的花紋讓人聯想到大聖堂裡的彩繪玻璃,或者是傳說中東方的雕梁畫柱。
這是哈特夢寐以求的寶劍。
這是只會在夢中和小說中出現的,最優秀的聖劍。
到底……要怎麽辦?
哈特一時間沒了主意。
看看騎士,再看看駿馬,最後看看寶劍,哈特吞了口口水。
他明白,自己即將做出一個重要的決定。
他緩慢的,把手伸向了騎士的佩劍。
然後……
把它取了下來――插在了自己的腰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