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的世界裡,一條狹窄的、晶瑩剔透的光帶格外醒目。
這條光帶不知從何而起,到什麽地方結束,但可以看到的是有兩個身影在這條光帶上緩緩前行。一位個頭不高,身材較胖,頭髮花白,寬大的黑色長袍穿在他的身上毫無飄逸之感;另一個個頭也不高,中等身材,穿在一襲紅色長袍,是這片空白之地中第二醒目的顏色。
他們的背影在純白背景中有些顫抖,也有些模糊。
但他們的聲音回蕩在這片世界,卻顯得非常清晰。
“先生,這條路是怎麽出現的呢?”
“當我們找到方向,開始前行的時候,路自然會出現了。”
“先生,為什麽順著砂時蟲卵鋪的小路走,就能走出空白之地?”
“因為空白之地是一片意識之地,而時間是意識存在最穩固的錨,砂時蟲則是追逐著時間的生物。我們看見的是砂時蟲鋪成的小路,實際上這些砂時蟲附著在了空白之地的‘框架’上,順著框架走,才能找到空白之地的節點。”
“找到之後呢?先生,我們怎麽出去?”
“我們是巫師,會魔法的。”
停了停,一問一答的聲音重新在空蕩蕩的世界回響起來:
“先生,您說我是第五道禁咒……那這道禁咒叫什麽名字?”
“你不是叫‘鄭清’嗎?”先生的聲音有些驚訝,似乎感覺男生的問題很荒唐。
男生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下。
“咳,”他小聲辯解道:“……我是覺得跟‘創世紀’或者‘洪荒’比起來,這個名字不夠威風……而且聽上去也不像一道禁咒的名字。”
先生哈哈大笑起來:
“威風的從來都是載體而不是名字。假如威力夠大,你就算自稱‘小醜’也可以毀滅一座城市。假如威力不足,你就算改名‘龍傲天’也只會給人增添一點茶余飯後的笑料罷了。”
這話聽著就很安慰人了。
鄭清琢磨了幾秒鍾,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先生的話,腦海中便不由自主的浮現了另一個問題——這種感覺是被動的,仿佛那個問題後面有隻老虎逼著它蹦出來似的:
“先生,超越古代巫師的境界有名字嗎?”
“有,但是並不適合你知道。”先生沉吟片刻,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可以稱呼我為‘夫子’,‘夫’字,是‘巫’上捅破了天,留了人在下面。以前學生們都喜歡叫我夫子。”
“先生,十年前您為什麽選擇在我們小區落腳呢?”
“燒了塊烏龜殼,卜相告訴我的。身為巫師,我們不能輕信佔卜的結果,但一定不能忽視佔卜的結果。”
“先生,妖魔也擁有禁咒嗎?它們的禁咒叫什麽名字?”
“有兩道,一道叫‘天啟’,一道叫‘神曲’……當然,這是它們自己取的名字。很有詩意……因為帶走禁咒收斂方式的是亞特拉斯的墮落巫師,所以取名字的時候難免會多幾分香火氣……我更喜歡叫它們‘饑荒’與‘煉獄’。”
“巫盟裡面有人覺得‘饑荒’並不是‘天啟’的全部內容,但那些妖魔目前只能解析出這麽一道禁咒。我認為他們分析的很有道理。”
“‘天啟之饑荒’認為世界的本質是饑餓。這是一片饑餓的土地。大地貪婪著雨水,樹木貪婪著陽光,白丁們饑餓的尋找食物;巫師們饑餓的尋找知識;妖魔們饑餓的尋找血肉。相對而言,妖魔們是最饑餓的那個群體,它們連巫師都吃……所以它們可以很容易從世界本源中提煉出‘饑餓’的概念。”
“我在許多古代魔藥的配方裡都看到人……巫師也吃人。”鄭清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所以古代魔法漸漸式微了,”先生並未否認年輕巫師的說辭,只是稍稍強調了一句:“現代魔法建立在維度理論基礎上……已經沒有正經人家的巫師吃人了。”
話很對,但鄭清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神曲之煉獄’則認為這片世界是有罪的,只有經過七宗罪洗煉的靈魂,才能得到淨化,回歸神的天國……是不是覺得有點滑稽?一群妖魔叫囂著幫巫師擺脫罪孽。”
“不奇怪。”鄭清很有感觸的說道:“越是面目可憎的人,在做面目可憎的事情之前,越喜歡給臉上塗脂抹粉,讓自己看上去鮮亮一點。美國丟溫壓彈與燃燒彈之前是這樣,紐約時報扭曲報道前是這樣,白人們屠殺印第安人之前也是這樣。幾千年上下,陽光下原本就沒有什麽新鮮事。”
先生側著臉,略感驚訝的看了年輕巫師一眼。
“能夠看到這點很好,”他拍了拍鄭清的肩膀,繼而搖搖頭:“但你的回答也說明你還沒有完全擺脫以前的世界。這對你在巫師世界的發展沒有什麽好處。距離這個學期末考試還有五個星期的時間,我會選擇合適的機會,幫你補補課。”
補課?鄭清還沒從這個名詞帶來的衝擊感中回過神,先生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一手按在年輕巫師肩頭,沉聲問道:
“到目前為止……你還有問題嗎?”
男生低著頭,思索片刻,腦海中的疑問似乎已經全部釋放出去了,變得一片空白。
他抬起頭, 搖了搖腦袋:“暫時沒有了。”
先生臉上露出讚許的微笑:“沒有就好……我之前說過,這是一片未知之地,只要仍有未知,就會被這片世界束縛在這裡。既然你暫時沒有問題了,那就到出去的時候了。”
話音未落,一片白茫茫的霧氣悄然浮現在兩人周圍,片刻之後,便將兩道身影淹沒在了白茫茫的霧氣之中。
一如十多年前,第一次進入回字集。
先生牽著鄭清的手,帶著他走進那片白茫茫的霧氣裡。
兩人身後,砂時蟲卵鋪成的狹窄小路幾次閃爍之後,隱去不見。除了那一團白蒙蒙的霧氣,空白之地重新恢復了空蕩蕩的狀態。
沒有一絲生機,也沒有一絲變化,亙古以來,一直如此。
只有那團霧氣中,隱隱傳來兩人模糊的、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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