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此刻斂著眉,垂著眸,捧著茶一聲不語,看似神情坦然聲色不動。但其實,她心裡,已經……有一萬頭羊駝奔騰而過。
認真來講,因為之前對沈府的種種了解,莫少璃不是沒想過進到沈家門裡後沈老夫人會給她個十足十的下馬威。畢竟,沈老夫人在這種事情上有前科。
當年鎮國公沈獻背著沈老夫人求先帝賜婚李三姑娘,沈老夫人因為對親事不滿,在李三姑娘進門後敬媳婦茶時曾當著全族人的面給李三姑娘——既如今沈夫人——難堪,足足讓沈夫人跪夠了一個時辰,才接了茶。
由此猜想,她大概也不會讓有樣學樣的沈策的同樣被賜婚的媳婦——既自己……好過。並且說起來,沈策在沈老夫人面前混得還不如他爹沈獻。
不過莫少璃後來也又想,雖然婆母沈夫人和自己都是沈家父子背著沈老夫人賜婚來的,但婆母沈夫人的沈老夫人的兒媳,自己是孫媳,又有不同。
進門後沈老夫人就是給她下馬威,大致應該也不會超過那回不接婆母沈夫人的茶。
她倒真沒想到,這沈家老太太竟然會一招用到底,把用在兒媳身上的損招半點沒換地又用到了自己這個孫媳婦身上。
那麽,此刻,沈老夫人都竟這麽做了……她又該當如何?
她記得程諾給她的沈家情報裡說,當年沈老夫人做得比今日還要絕,接了公爹鎮國公沈獻的茶,獨獨讓婆母沈夫人跪著,公爹鎮國公沈獻就那麽在旁邊看著,一句話也不敢說的。
今兒自己好歹還有沈策陪著。
然而……有他陪著似乎也沒有什麽用……莫少璃微微側目,瞄了瞄身旁的沈策……他又替不了自己!卻難道,她真要和婆母一般,也要跪足一個時辰來求老太太喝她的茶?
她可沒有那麽大的孝心!
即便有,她也不願把這孝心給上面這個無事生非的老太太。
隻老太太不接,她作為新媳婦也不便開口說話,更不能硬往老太太手裡塞不是?那麽……傳說中鎮國公府裡唯一敢忤逆老太太的沈尚書能不能指望一下?
莫少璃就又微微側了側頭去看沈策。
她一眼還沒有看完,就聽沈策聲音忽然響起:“祖母,請喝茶!”聲音很輕,很淡,帶著絲絲冷意。
他都出聲提醒了,沈老夫人再想裝沒看到,也裝不下去了,“唉”了一聲轉過頭來。
“瞧瞧祖母,可真是,只顧去看你半年未見的叔祖母了,竟就忘了你!”她目光落在沈策身上,笑不達眼底地說著,從沈策手裡接過茶盅,抿了一口,放在桌上,卻依舊沒有接莫少璃手裡的。
莫少璃見狀,心中再次奔過一萬頭羊駝。
剛才她還慶幸自己比婆母沈夫人待遇好,有沈策一塊陪著呢,這下好了,眨眼落到同樣境地了。看情形,老太太是想要情景再現嗎?
只是不知道眼前的沈尚書比起當年的沈國公來……會不會稍微靠譜那麽一點點?
她正想著,就聽沈策說道:“祖母,請喝莫氏的茶!”
旁邊沈夫人:“……”
屋裡眾人:“……”
沈老夫人:“……”
屋子裡再次陷入寂靜之中,沈老夫人臉色瞬間就僵了。
在坐的誰不知道,習俗中,新婚三日裡,不管新婚妻子受婆家人如何對待,做丈夫的都萬不能在家人面前做出任何袒護妻子的言行來。
其意就是要告誡新過門的媳婦:不管你在娘家如何,那是在娘家。到了婆家,一切就得按著婆家的規矩走,不得有任何驕縱之行,恣意之態!
沈老夫人當年就是仗著這個習俗,
進門殺了沈夫人李三姑娘的威風,鎮國公沈獻雖然也心疼妻子,但有這規矩壓著,就並不敢說話。今兒她所以會把當初用在沈夫人身上的招數對莫少璃故伎重演,一是覺得這招數雖老,卻有足夠的殺傷力;再就是覺得即便沈策平日裡再忤逆,在認親這樣眾目睽睽的場面上,他總得多少做作樣子罷?
她卻沒想到……沒想到沈策這小狼崽子竟也敢的?
若不是還不想就此放過莫少璃,沈老夫人真的會被氣得倒仰,當場昏死過去。
不說沈老夫人如何羞怒,沈策藐視世俗,不顧成規,公然當眾回護新婚妻子的舉動不僅惱了沈老夫人,也驚了屋裡眾人。
短暫的沉默之後,屋子裡此起彼伏地響起了切切私語, 雖則交頭接耳中用詞和說法各有不同,中心意思卻只有一個,自然都是在說沈策怎樣的肆意妄為,驚(不)世(懂)駭(規)俗(矩)。
隻沈夫人是例外。
先前沈老夫人晾著沈策和莫少璃不肯接茶時,沈夫人是屋中人裡最覺難堪的那個。而此時,她卻就最感欣慰了。
同樣的情形同樣的事,當年夫君不敢做的事不敢說的話,如今兒子都已做到。這是不是表示著,這麽多年她在沈家所承受的一切,兒媳今後不用再重蹈覆轍?
那種委屈有她一個人受就夠了,不必再多兒媳一個。
沈老夫人僵歸僵,惱歸惱,就算沈策說的話再不合時宜,但他話已經說出來了,在他虎視眈眈的目光注視下,她也沒法子再繼續無視還在捧著茶舉在她面前的莫少璃了,只能伸手接下茶盅,示意丫鬟遞給莫少璃一個松花綠素色荷包。
矮矮扁扁,裹得很嚴實,並內裡不知何物。
而沈老夫人雖然接下了莫少璃的茶,卻並沒有喝,沾都沒沾一下,就順手放在了桌上。
沈策也並不在意她喝,或者不喝,只要她接了茶,就表示著禮過來。
喝不喝,並無所謂。
莫少璃當然更不在意。
她手都舉酸了,腿都跪麻了,她敬一杯茶容易麽?
喝不喝,真的和她沒關系。
沈老夫人接了莫少璃的茶後,沈策隨即也就站起了身,而後在眾目昭昭下,毫不避忌地伸手把莫少璃從地上托了起來。
沈老夫人在上頭眼睜睜看著,臉色就更難看了,沉著臉站起身說道:“這就去祠堂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