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宰相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蒼老的臉頰不停微微顫動著,臉上的神情極為陰鬱:“商量?商量什麽?”
就在此時,皇帝陛下離開了座位,向著高台的正中央走去。
沒有人能夠在皇帝陛下站著的時候安然就坐,那是對這位帝國至尊的大不敬。於是高台之上的其他人也都同時站了起來,向這位陛下表示出自己的敬意。
但不管坐或者站,只要舌頭和嘴巴還在,總歸是能夠開口說話的。所以利安公爵就開口了:“還能商量什麽?當然是商量怎麽殺人了。”
這位公爵大人的語氣是如此的平淡,以至於如果不聽內容的話你甚至會以為利安公爵正在討論的是諸如今天晚上吃什麽菜好這樣的話題。
保羅宰相忍不住低低歎了一聲:“我們一定要在這種場合商量這樣的事情嗎?”
利安公爵面無表情的看著皇帝邁著威嚴的步伐,一步又一步的走向萬眾矚目的高台中央,口中淡淡的說道:“只有在這個地方,我才不用擔心會有人偷聽我們的對話。”
此言一出,保羅宰相心中又是一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身邊的利安公爵一眼。他原本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強自忍耐了下來,只是臉上不知何時又多了幾絲陰雲。
保羅宰相很清楚自己這位同儕在說些什麽。別人口中的殺人,可能只不過是殺一人、十人、甚至百人。但是從利安公爵口中說出殺人,那麽就是千人、萬人、甚至百萬人!
軍功是用人命堆出來的。每一位驚世名將都是踏著腳下累累的白骨登上那榮譽的最高峰,作為斯班尼帝國三百年來的守護神,又有多少具敵人的屍骨堆疊在一起將黃金獅子家族送上了一個任何人都難以企及的高度?
保羅宰相並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他的心中十分的清楚,雖然三百年來歷代利安公爵都各有不同,但卻又擁有一個同樣的特點。那就是能夠成為黃金獅子家族之主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心慈手軟之輩。
這樣的人平時可以在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蟄伏西北十余年,但一旦強敵出現,這隻西北雄獅就會從沉睡中醒來,向這個帝國乃至整個世界露出它的尖牙和利爪。
保羅宰相的身體突然微微顫抖了起來,此刻宰相大人身處高台之上,腳下的大地芳草青青綠樹成蔭,溫暖的陽光從天而降柔柔的照在他的身上,空氣中除了鼎沸的人聲之外,還有那絲絲不知從何處飄來的野花花香。
但他的鮮血卻冰冷的似乎要凝固了,因為他突然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場劇變。
那是一個漆黑如墨的夜晚。
“快!不要停下你們的腳步,隨我繼續向前!”年輕的保羅揮舞著手中的長劍,任憑臉上濺滿了鮮血,卻仍然表情猙獰的大聲嘶吼著。
已經至少有二十名敵人死在他的劍下了,但保羅仍然不停快步向前,揮劍砍倒一名又一名舍生忘死撲上前來隻為阻擋自己前進的士兵。
任憑鮮血在眼前飛濺,慘叫伴隨著血肉碎塊在空中紛飛,但保羅的心中完全不為所動,只有一個激昂無比的信念在心中回蕩——必須救出大皇子!
保羅的心中很清楚,這些舍生忘死上前抵擋保羅去路的都是對帝國、對皇帝陛下盡忠職守的好士兵。但在今夜,擋我者死!
他口中的大皇子,當然不是當時還未出生的伊曼紐爾,而是現帝國皇帝——查爾斯十六世!
又有誰知道這位以滿腹經綸名滿天下的宰相大人,年輕時候曾經是一位中階六級武士呢?
這是帝國天牢的大門,
是關押最為窮凶極惡罪犯的所在,而今夜這裡卻又變成了一個殘酷無比的修羅場。得知了皇帝陛下突然駕崩的消息之後,年輕的保羅第一時間召集盟友盡起精銳,率領百名黑衣人突襲天牢,隻為救出被囚禁在大牢之中,明日就要被斬首的大皇子!守軍將領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但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一千名守軍在大門之外匆忙組成防線抵擋這次突襲,然而僅僅十分鍾之後就被保羅率領的百名精銳殺的大敗虧輸,丟下上百具屍首後四散而逃。
千隻綿羊,又如何能夠抵擋百頭凶狼?
天牢的大門就在眼前,渾身浴血猶如一位血色魔王的保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奮盡全身力氣對著面前這座高聳寬闊如皇宮大門一般的厚重鐵門一聲怒吼:“開!”
兩扇厚重至極的沉重鐵門在保羅的面前緩緩敞開,門後面除了獄卒們橫七豎八的屍體之外,還有一隻從遠在帝國西北的獅心城長途奔襲而來、人數不過二十的精銳小分隊。
而這隻小分隊的首領雖然臉蒙黑巾身穿黑衣,但年輕的保羅還是憑借著外露的半邊臉龐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怎麽是你?我聽說有人在這裡接應,但是我沒想到···你們家族不是嚴禁參與政治鬥爭嗎?”
回答保羅的是一雙殺氣凜然的眼神,還有那平淡至極的聲音:“我只不過是來殺人而已。”
殺戮並沒有結束, 而是就此開始。
自獄中的大皇子被救出之後,裡德瑪城之中開始了一場長達七天七夜的血腥廝殺,數十萬軍隊、上百萬平民以及無數高官貴族和榮耀世家都被卷入了這場漩渦之中。
當所有的一切終於落幕之後,獲得保羅等人鼎力支持的大皇子終於登基成為這個偉大帝國的第十六任皇帝——查爾斯十六世。當時甚至都未必能夠鐵定繼承父親公爵之位的保羅被一舉提拔到了宰相的位置,一直至今。
當保羅率領精銳在大門之前的廣場上和一千名士兵廝殺的時候,天牢的大門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故事?保羅並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的是,整整五百一十二名堅守在大門背後的獄卒,都在大門打開的那一刻之前便永遠的失去了生命。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保羅宰相從記憶之中醒來,臉上露出了猶豫和不忍。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為了功名利祿而毫無畏懼奮勇搏殺即便可能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的年輕人了,三十年的宰相歲月、三十年的起起伏伏已經讓他看透了權力的虛妄和世間的一切,此刻的他只不過是一名想要平平安安度過余生的老人。
“沒有。”同樣兩鬢微帶風霜的利安公爵站在保羅宰相的身邊,語氣還是和三十年前兩人在監獄大門見面之時那般平淡無二:“這一次,我們還是只能殺人。”
“好吧。”保羅宰相緩緩的點了點頭,下定了決心。
開弓沒有回頭箭,自從三十年前那個人銷聲匿跡的那一刻開始,保羅宰相就知道這一天終究是要到來的。
要殺,就殺他個血流成河,屍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