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省長上位，刨去自家帶來的百十號人，其余連半個巡街的小警員都沒有，想要憑借這點人在魯區發號施令，掌管上千萬的人口，那可真是……想多了。

　“幸會。”

　黃炳坤跟原來有很大變化，黎葉最初見他的大胡子沒了，也不是原來在魯中時的刮胡子刮得青溜溜的生澀打扮，現在是穿著一身西服、禮帽、擦得黑亮的皮鞋，頭髮抹的發蠟顯得油光發亮，是那種蚊子站在上面都打滑的大背頭樣式，剃得乾淨的下巴因為富態而有雙層油膩感，嘴上鼻下之間的位置蓄著濃黑的八字須，手上捏著的權杖，襯得肥碩起來的渾圓身材，看起來倒有幾分官老爺的威嚴氣度。

　“好久不見。”

　他跟老張、老李等人逐一握手，寒暄時，親疏有別，分寸感拿捏得很到位。

　四下看看，沒看見那個他預期想見的身形，有些失望之余，心裡也不禁莫名稍稍輕松些許。

　“呵呵，黃省長，你別看了，黎葉沒來。”

　老李和黃炳坤曾經在泉城搭檔過，說話間比較熟絡，解釋道:“他聽說你要來，早早提前一月就準備了。可是現在……他家四娃感染風寒，你知道這小子的德行……這裡不是說話之地，我們先去給你們專門準備的辦公樓。”

　引著眾人走了幾步後，老李近身低聲道:“哦，對了，那小子說了，也不是外人，你若要見他，就去他家，他家四娃身體沒好之前，他是不會離家的。”

　“嗤！”

　黃炳坤還沒說什麽，他帶來的團隊裡，就有一個長相俊逸的青年少校鄙夷地發笑出聲，眉眼面目間，哪哪都是譏諷，顯然對黎葉這是居然不出現迎接新任省長、在家帶奶娃，很是不滿啊！

　“哼！”

　黃炳坤冷眼看去，那個青年反而也對他不屑一顧的樣子。

　“……”

　老李訕訕地走開，他和老張幾人互相打個眼色，這國府的人也不是鐵板一塊啊，有意思。

　“哎呀，想必這是哪家的青年才俊吧，不知尊姓大名，此次來魯中是就任什麽職務啊?”

　老張捧人很有一套，看人下菜的功夫，他這長期做政工的，嫻熟得緊。

　那青年才俊立即漏出算你識相、認得我這等高人的架勢，正準備說話，卻被黃炳坤接過話茬、硬生生給打斷了。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秦部長家的內侄、竟陵人大族熊再華，曾在蔣大公子的青訓團擔任外聯主任，是在武漢一役中立功升級的功勳少校，國府通報全軍的抗戰英雄，曾在大別山和萬家嶺，都親手殺過1、20多個訓練有素的日軍官兵……”

　黃炳坤這家夥太油了，說的都是好話，但是聽的人，都給他快憋出內傷了，連老張、老李這兩個養氣功夫老辣的，也差點笑噴，其余人就更不用說了……

　抗戰英雄?能跟黎葉這個名動當時的炮神比麽?！

　武漢一戰，別說黎葉，即便是當時初出茅廬的馮秀芸，都指揮滅了大半個鬼子聯隊，這下巴鼻孔快翹上天的熊再華，那殺死20個鬼子的戰績，還真的……難以啟齒。

　而且，大別山外圍打出名頭的是74軍等部，萬家嶺更可說是老薛的成名戰，這個大家族的地主少爺，估計也就是跟著蹭點功勳的主兒，還臭屁得不要不要的，這是哪家的坑爹的貨給放出來了?

　老李、老張幾人送完這些人後，也沒多留，商議好晚宴接風事宜後，便回到自家辦公樓。

　“老黃……，這家夥現在變得，還真有些看不透啊。”

　老李感歎了一句，要以前，擱黃炳坤的品性，那情商爆表的熊再華，早給他懟得懷疑人生啦，哪會是現在嫻熟捧殺的信手拈來的手段，他對黃炳坤感覺陌生了好多。

　“時移世易，人終究會變啊。”

　老張感慨了一句，忙碌起來，那些人的到來，只要不跟他們搗亂就行，反正按照黎葉的布置建議，接近軍區、警局、民團等勢力范圍，直接按照間諜抓起來，魯區具體的事情，還是他們老班子去做……

　晚宴過後，黃炳坤正式進駐新省政府大樓，沒見他安排什麽事情，任由那個熊再華為首的“青年才俊”忙碌著，第二日一大早，黃炳坤帶上四個隨從，乘坐小車，趕往萊蕪香山去拜會黎葉。

　“老黃，發福了啊！夠氣派。”

　黎葉好幾天沒睡好，掛著濃黑的眼圈，雖然疲累，但是見到黃炳坤，他精神振奮起來，笑著和他緊緊擁抱了下。

　“你這是……?”

　黃炳坤原本懷疑黎葉對他心生芥蒂，此時見到他的疲憊憔悴掛相，心裡暗自松了口氣。

　“小家夥前些天被三個搗蛋鬼給折騰得著涼了，反覆了好幾天，我這不……嗨，別說這個，等會秀蘭回來，在家弄幾個菜，咱哥兩好好喝點，這麽久不見，還真有許多話要說……”

　黎葉意有所指，他不願意單憑不全面的那些捕風捉影的所謂“證據”，就判定一個老戰友、老大哥的敵對關系，他不想輕易失去一個老兄弟，以前對黃炳坤太熟悉了，才使得他不能完全相信他會狠心對他自己也付出過心血的魯區下手……

　這是這些天，他仔細思索後，加上四娃突然生病，領悟出的一些深刻小體會，以己度人，他對自家小生命都愛惜得視若珍寶，黃炳坤也曾苦心經營魯中，換個角度來說，他也曾將魯中當成自家孩子般無私奉獻，除非真有苦衷，否則怎會反過來親手毀掉呢?這跟黎葉絕對不會傷害親兒四娃一個道理！

　只有曾在一起，頂住國府、日軍的壓力，為魯區流血流汗做出貢獻的人，才能體會到這成果的來之不易。韓複渠扔下的爛攤子，當時對它更有興趣的畢竟是鬼子，在鬼子第二軍、第五師團和親王虎口中奪食的艱難歷程，如今歷歷在目，那畢竟是可以載入史冊的豐功偉績，毀掉魯中，等於摸去黃炳坤自己的功績，還會背上叛國的恥辱，智者不為……

　“都進來，我們這裡，要是這麽站崗，估計會被人認為我又犯什麽錯，上級派人來抓捕我啦！進來，都坐……”

　黎葉熱情地招呼，讓四個警衛受寵若驚。

　“行了，在這裡，就聽主人吩咐。”

　黃炳坤笑了笑，臉上再沒那層油膩的虛偽外殼，他脫下外套、摘下帽子，隻拿根手杖在手上細細撫摸，估計是習慣了，他一坐下就不自覺地擺弄起來……

　“這就是你回去，老頭子獎賞給你的?”

　黎葉瞥了眼，歎了口氣，他對黃炳坤太重名聲、好面子的本性，也沒法置喙太過。

　“你呀！……畢竟是當兵的，一個軍人還是要有些榮譽感的。”

　黃炳坤面色不禁微微一紅，他跟黎葉這是沒法比，這家夥得到的功勳獎章什麽的，可以用筐來裝。想起回歸國府當天，委座親自接見的暖心場景，他覺得有必要緩和黎葉和委座之間的關系，現在還是一致對外的時候，未必不能說服黎葉回到“正”途。

　這也是他來魯中的主要任務之一。

　曾經一起多年出生入死的老戰友，曾經可以將後背交給彼此的老兄弟啊，這感情，絕對不是沒打過血仗、貪生怕死的那些蠹蟲毒舌們，所能夠體會到的。

　“行，你都有理……”

　黎葉給他倒茶後，又給那四個拘謹的警衛員提來一壺白開水，“你們自己來，茶葉是這山裡的野茶，味道還不錯，都隨意啊……”

　他正招呼著，苗秀蘭抱著四娃回來了。

　“喲，來客人啦……咦?黃大哥！”

　苗秀蘭看到黃炳坤，有些意外驚喜。

　“哎，孩子怎樣?”

　黎葉立即拋下所有，緊張兮兮地跑過去，接過四娃，小心地抱著，用臉貼上小家夥的額頭，“退燒了！”

　他咧開嘴，笑得開心的樣子，很讓人動容。

　四個警衛互相看看，原本緊繃的面色，終於松弛下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炮神，原來這麽和善可親，不是傳聞中的凶神惡煞、見面就吃人的恐怖惡魔形象啊。反而看起來，就是一個剛剛當爹的小年青，一個所有心思都在孩子身上的無害奶爸罷了。

　“沒事，你的法子很有效。……哦，你呀，黃大哥還在……”

　苗秀蘭順嘴回應了他，隨即看看面帶微笑的黃炳坤，有些不好意思地責怪起來。

　“哈哈，沒事，我也沒當自己是外人。”

　黃炳坤不在意地擺擺手，他被黎葉調笑過後，見到苗秀蘭，立即將手杖別到了後腰。

　“對了，弄幾個好菜，我們哥倆好久沒見，……”

　黎葉這才想起，讓苗秀蘭去做飯。

　“哎哎，別介，弟妹，別忙活了，你倆照顧孩子唄，我才來魯中，沒安頓好，還有好多雜事要安排，等孩子好了，我那邊那些雜務也理順了，到時我請你們一家人吃飯。”

　黃炳坤帶著四個警衛走了，黎葉和苗秀蘭苦留不住，加上小家夥的病，實在太操心，遂讓黎葉送下山……

　“你們怎麽看?”

　黃炳坤帶來的四人，應是他真正的心腹，頗有考量和調-教的意味。

　“嗯，平易近人，氣度不凡，隱隱感覺有種懾人的壓力，但卑職想說，我願意和這樣的人做兄弟。”

　“哎，我也是這樣感覺，就是，堂堂炮神啊，這個，這個，操心奶娃的事情，居然，居然多過政務，我不是很理解。但是，這樣的人，看起來好像不必太過重視……”

　……

　幾個人在黃炳坤面前，毫無保留地說出各自的想法。

　“你們是說，堂堂炮神黎葉，現在變成奶娃的閑人，我們就不必太過關注他麽?”

　黃炳坤哈哈大笑起來，“你們眼中的這個無害的閑人，把委座針對他的海戰殺局，給輕易瓦解，你們知道日方大本營泄出的機密戰報麽?近半新增航空力量，一個新式航母改編艦隊，一個重巡支援艦隊，半個甲種師團的精銳步兵……”

　隨著他爆出一系列數據，瓜島海戰的日軍戰損數據，使得車內另外四人都驚得屏住呼吸。

　“嘶！天啊！”

　好一會，四人才恢復聲響動靜，但心裡的震撼無以複加——那還是人能完成的戰績麽?！

　“你們對這個人，還是認知不深，要知道，從南口開始，一直到長沙、再到瓜島，還有一些我們沒法核實的島國本土的戰績，你們哪裡會想象得到，黎葉這個人給鬼子帶來的戰損……那個數據，連鬼子大本營都拒絕載入史冊，不是因為恥辱，而是太恐懼！”

　黃炳坤的一番話，說得沒毛病，但他語氣越淡然，四個隨從就越感覺神魂顫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麽可怕?！”

　連司機都差點扔掉方向盤，倒吸著涼氣。

　他們四人看到黎葉時，還真沒感覺出那種屍山血海殺出來的瘮人恐怖氣勢。此時，要不是老長官黃炳坤的補充，他們絕難將那個抱娃的俊秀青年，跟炮神黎葉聯想在一起……

　還真是人不可貌相麽?！

　“呵呵……”

　黃炳坤輕笑著搖搖頭，他心裡不停地提醒自己，跟黎葉打交道，強硬手段，指揮如同鬼子般下場淒慘，委座就是不想讓黎葉這廝實施在島國的“怪”手段，川渝政府的穩定，決不能讓黎葉沾手破壞啊，現今國府，哪有如果鬼子般的殖民地物資可以補充呐……

　“乾脆，咱們一家人，都搬到南山牧場去，反正那裡距離新發現的泉眼很近……”

　黎葉好容易照顧四娃喝牛奶後睡下，便不想苗秀蘭每天那麽辛苦。

　“我正好活動一下筋骨，而且孩子在山裡呼吸一下清新空氣，對身體也有好處。”

　苗秀蘭知道黎葉不能離家，不少人和事會找上門，魯區現在對他的依賴愈發增強，渡過這段緊急時期，或許就會真正清閑下來，而且她也不希望黎葉就此真的賦閑在家，那他一身本領，可就浪費啦。

　“好吧。”

　黎葉知道苗秀蘭對醫護知識比他了解更深，只要老陳給的藥浴秘方好用就行，得益於他新“發現”的泉眼，那品質更佳的泉水，達到老陳的藥浴水質要求，可是十分不易的，現在孩子退燒，他花費的再多精力和辛苦，都得到最好的回報，哪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黃炳坤這個老領導的駕臨，好多原來魯中獨立師的官兵，都有些尷尬。包括王立峰、崔大牛、沈少光等人，不過老黃不觸碰軍方任何人員，這個底線維持住了，他算是暫時在魯中安定下來。

　不過，熊再華等肆才倨傲的年輕官長，碰了好多次釘子後，帶來的百余人漸漸被抓捕近半時，才慌了手腳，這才察覺，這個看似平靜的魯中，簡直就像一口吞噬百川的海眼怪洞，他們才觸碰到一絲皮毛，這暗藏的殺機便嚇得愣頭青們不得不停下莽撞的窺探行徑，開始琢磨其它更有效“奪權”的良策……

　老李和老張等人，也沒將熊再華等人當成同級別對等的對手，在安排後手措施後，便沒再關注這些成事不足的家夥，交由底下專人負責，他們主要的注意力，還是在可說是魯區初期創建人之一的黃炳坤身上。

　這日，黃炳坤請黎葉夫婦吃飯，老李和老張幾人不請自到。

　最後， 與會人員達到了好幾十人。包括崔大牛、崔二狗、沈少光等原來獨立師的老戰友，還有新加入的彭佳麗、張來旺、張文山、陳德榮等人。

　“老哥啊，你還真是……不吃虧啊。”

　黃炳坤喝多了，跟老李開始訴苦，“我來那晚，跟今天這規模比，……虧了，虧了。”

　“哈哈，你知足吧。好些個老兄弟，聽說你回來請客，都想來蹭飯，我還是給你攔下了好多人呐，不然，來的就不下數百！”

　老李難得跟人開玩笑。

　不過，他說的不見得就全是假的，事實上允許稍稍誇張，也是一種可以理解的敘述方法。

　“可別，我哪點荷包，還不給你們全部掏空了哇！”

　黃炳坤眼中精芒一閃，他笑得很開懷。

　不談其它，故友相聚，人生一大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