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雪早已經和醫護人員們護著擔架，抬著陳學漳進入醫院內，趙梅此刻呆立在大廳裡，對大門外的動靜是充耳不聞……

黎葉環顧一周，期待有個人出來緩和一下，但遺憾地希望落空。

“怎麽了?誰惹你了，我給你出氣。”

黎葉堆起笑意，他不能因為時代氛圍的溝壑因素，來對馮秀芸的戰事指揮才能做出偏差性的評價，他個人甚至很欣賞和羨慕她的指揮才能，按照戰時標準，她這方面不單單只是用“做得很好”來形容，而是相當優秀——否則桂軍李大佬和咱們朱老總都不會這麽看重她。

“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麽你要單獨行動，是不是對我……”

馮秀芸很在意他對她的看法和態度，最是受不了他這樣的冷暴力。

“呃，好吧，你說這個，我就說說我的看法。但在說之前，我有問題要問你……不過，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吧?”

黎葉習慣性地采取拖字訣，要是說動馮秀芸同意換場地再談，那起碼有好幾分鍾、甚至十幾分鍾到半小時的時間，可以用來想想問什麽問題，或者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意思、而不激化她此刻敏感的情緒。

“……好吧。”

馮秀芸盯著黎葉，看得他差點冒出冷汗，她才不甘地同意了。這醫院大門確實不是二人談心的好場所。

“呼……”

黎葉暗自松口氣，跟在馮秀芸身後，慢慢地走著，腦中快速運轉，等下該說什麽、怎麽說……

“咳咳……”

忽然，感應到銳利的目光釘在他身上，黎葉回神看去，馮秀芸已經走出近三十米外、站在那裡疑惑地看著他……

黎葉暗叫“糟糕”，趕緊跑上前，沒話找話，問道:“中條山的戰況怎樣?”

馮秀芸愣了愣，才跟上他的跳躍思維，忍了忍，還是跟他介紹一下:“我們傳過去的情報，國-軍還是很‘重視’的，但是不知為何拖延了許久，才傳達戰令到前線，而此時鬼子已經發動戰爭，現在是最焦灼的時候，眼看國-軍落入下風，附近咱們幾個根據地都派出隊伍參戰支援，但是，人家根本不領情……”

黎葉捶了捶手掌，惱道:“皖南的余波還沒完麽?！國府都是一幫只顧私利的狹隘的政客，這時候還不齊心對外，簡直是自取滅亡！”

他碎碎念叨起來……

馮秀芸注意力全被他的大戰略方向性的話語內容吸引，好奇地聽著他，從南口、淞滬、南京、徐州、武漢、南昌、長沙……等大戰分析，先講鬼子的戰略戰術，再說他親身經歷的國-軍各部的戰鬥應對方略……

“……長沙一役，老白、老薛的布局可圈可點，雖說我在左翼戰場擾亂了鬼子戰略，但是右翼戰場還是被鬼子消磨掉了有生力量。最搞笑的在這裡，雙方都宣傳吹噓達到戰爭目的。而我們不得不承認，某方面來說，又都各自成立。”

黎葉嘲諷地笑笑:“長沙一戰，國-軍從阻滯了鬼子向西南推進、徹底佔領華中的意圖;而鬼子把孫連仲、關麟征等人打殘了。都說自己勝利了，各有道理哇。”

馮秀芸面色糾結起來，她忽然站定，問道:“哥，你是不是一直認定國-軍是正統主力?”

黎葉一愣，訝道:“誰不這麽認為?人家兵多將廣，武器物資遠比咱們強，承認這點也不丟臉。連你師傅都這麽認為，誰不這麽認為！臉皮夠厚的！！！我們有自己的優勢，幹嘛要這樣認為，往自己臉上貼金麽?切！自己好好發揮自己長處，打好仗不就行了。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做什麽?”

他忽然明白，

馮秀芸一直以來有勝無敗，執掌指揮魯區這偌大的強力根據地大軍，她這是膨脹了，肯定有人在她面前吹捧，讓這年紀不大的小丫頭變得傲嬌了，老子天下第一才是正統。黎葉這才換個語氣，輕聲道:“我們魯區看似很強大，但都是建立在雇傭來的那撥炮團的震懾基礎下的。你看，要不是鬼子顧忌這炮團，他們可以派出海軍從黃海河膠州灣登陸，從沿海往內陸推進，一旦從淮河、黃河入海口進入，在配合飛機群，可以說，現在的中條山就是我們魯區的下場。而且鬼子還會多出海軍各級炮艦的戰力，我們還沒有其余勢力的支援，國-軍肯定會坐視不理、不會來支援！而且，魯區沒有例如中條山身後的退路，到時被鬼子四面圍住，你猜是什麽下場?”

一席話，讓馮秀芸面色一變，隨即沉思起來……

黎葉伸手招來跟在左近的警衛排，沒打攪馮秀芸思考，看準方向，返回了醫院……

“呼！好險，差點被這丫頭給堵住。”

黎葉進醫院問了問詳情，陳學漳轉入原雪介紹的祛疤試驗療程，趙梅被原雪派人送去了家屬院休息。

他才松了口氣，想要找到老張和老李連夜交代一番，但是老張去了德州前線視察，老李卻是受邀去了香山驗證改進20mm機炮和新進口的彈藥複裝生產線……

看看天色，他想了想，拐進電訊處大樓。

“你回來了?”

馬靈面色憔悴，看到他，臉上閃過喜悅。

“是啊，你這邊堅持得住麽?注意休息啊！”

黎葉不知道自己成為魯區所有人的信心和動力來源，不過，他看到馬靈也很開心，怎麽說他還是王立峰和這位太姨姥的媒人，有個詞，叫做親上加親。

“大家都很忙，沒事，習慣了。你快說來幹嘛?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你一出現，我總覺著沒好事。給你……兩分鍾，快講。否則等會我要收個重要情報。沒空跟你瞎聊！”

馬靈簽完字後，才放下手裡的文件，看著他。

“呃，跟我怎麽是瞎聊?好吧，被你猜中了，我找你真有事……”

黎葉簡單將衡水的經歷講了一遍，其間馬靈提出不少疑惑，問“清”了許多模糊之處，最後，跟他的判斷一樣，她取出筆記本詳細記錄起來……

“……好了，我知道了，這夫妻二人我都會排查一遍，到時我會找老李溝通安置他倆。對了，趙梅的事情要不要跟秀蘭姐通報?畢竟是老同學……”

馬靈唰唰唰幾筆寫完，扣上本子，才忽然提出建議。

“什麽?你能跟秀蘭聯系上?那……”

黎葉聽到苗秀蘭便有些激動。

“瞎激動什麽?多新鮮，我要是，不能跟秀蘭聯系上，那不是壞事了?……呸呸呸，烏鴉嘴，大吉大利！”

馬靈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沒事就回去看看，咱家三個小搗蛋，有老爺子溺著護著，要不是香兒和芳姐在，簡直無法無天。”

“呃……”

黎葉本來想要提出發訊息給苗秀蘭，但是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而且他的身份太敏感，通過電報訊號傳輸，極有可能被敵方偵測監聽泄密，那時可就是他帶給苗秀蘭危險了！

他歎口氣，道:“好吧，我就是、就是來說趙梅這事，你、你忙吧，我、我等會就回家……”

馬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噗嗤，你呀，我知道你的意思，有機會，會跟秀蘭姐提起你的。”

黎葉一喜，趕緊問道:“那還有多久回來?……呃，好吧，我知道保密條例，不問就不問。但是，有什麽困難，一定要讓我知道……”

馬靈沒好氣地道:“出去，出去，秀蘭姐的地下活動經驗，不是你能比的，你別瞎擔心好麽?你多盼著點好吧！”

黎葉只能訕訕而退:“好好好，你忙，你忙。我就順嘴一說……”

不過，經過馬靈這樣一說，黎葉對苗秀蘭的信心加強不少，那種淡淡的危機直覺預知，黎葉警惕在心，但是對苗秀蘭應付危機的處事能力，他有了新的認識。

苗秀蘭在他不在魯區的時日裡，經過初時泉城、再到二城、再到魯中乃至全魯，沒有她在，魯區可以說發展不出這麽大的局面，她起到的作用一直就被大家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否則當初也不會有那麽多百姓組團送禮物到他家門口，至少有一半是衝著苗秀蘭而來，要不是她，換個性情暴烈一點的炮神夫人、心裡不再裝著魯中百姓，魯區人民也不會這般認可她……

黎葉瞬間想了很多，他是關心則亂，一直低估了自家妻子的能力，作為丈夫不太算稱職啊。還不如馬靈看得透徹……

“呼……”

黎葉松口氣，捏著從馬靈那裡順來的憑條，在司機班處領到一輛吉普車，外帶一個司機……

“黎爺，您回來啦！”

司機是個熟臉的瘦小中年人，短發很利落，胡子剃的很乾淨，標準的女同志居多的電訊處配置的司機。

“喲，是你?怎不在香山，在這混香差呢！”

黎葉認出這人是原先跟著李青山打劫他的第一批寨子裡的人，嫻熟地跟他開起玩笑。

“嘿嘿，黎爺，我家婆娘就在電訊處上班，還是大哥介紹認識的。我就跟來了……”

瘦子笑得很靦腆。他的大哥自然是李青山。

“這有什麽！心疼自己老婆的，才是好男人……”

黎葉這樣跟他一路上瞎聊打屁，不知不覺到了香山……

“站住，停車接受檢查。”

香山機場經過鬼子偷襲一戰後，加強了警戒，崗哨連營。

“行了，到這裡我下了。你回去路上注意點安全……”

黎葉擰著背包下車，送走瘦子後，他才轉身接受戰士們的檢查。

“呀，教官回來了！”

戰士們一下子便認出了黎葉。這裡都是精兵強將，盡管被王立峰、崔大牛帶出去一半，但是剩下的戰鬥力也是不容小覷。

黎葉問道:“李政委走了麽?”

戰士答道:“沒出來過，要是沒從機場離開，那您可以去後山看看。”

黎葉點點頭，謝過幾個戰士，才步行抵達機場營區，此時天色已晚，他不便回家。因為老人覺淺容易醒、小孩鬧騰難入睡，都是不好打攪的，他問了山上這些時間的安全問題後，才放下心來，也不想回家將他們折騰起來。遂，徑自在軍營留宿、洗漱後休息一夜不提……

第二天一早，黎葉趕回家，原本想要給嶽父大人和三個小搗蛋做早餐，不想到家時，一大家子正在吃飯。

“這麽早?”

黎葉看看天色，太陽才剛從遠處山頭爬出來，山寨裡都是通紅一片。

“爸爸！”

“噠噠！”

三個小家夥都歡喜地叫了出來。

“哎！兒子，真乖！”

黎葉給三個小家夥小臉蛋上都親了親。

大娃嫌棄地擦擦臉上口水、二娃也有樣學樣，只有三娃不在意，還將他專用吃飯的小叉子上的一根青菜葉子喂給爸爸吃……

“嗯，真好吃，兒子可真孝順。”

黎葉覺得幸福滿滿，這是兒子給他喂的第一口食物，窩心之極。

“噗嗤……”

“哈哈哈……”

一旁的苗老爺子、原香兒、原三都忍不住笑了。

“哥，你回來啦?”

一個熟悉的聲音，讓黎葉如若雷劈般呆滯。

“你，你怎麽這麽快來了?”

黎葉擠出笑容，沒想到事務繁多的馮秀芸居然比他還先回來，看她一身打扮，這些菜都是她做的。

“人秀芸摸黑天沒亮就回來忙活了。”

苗老爺子對馮秀芸這丫頭很喜歡，要不是他老人家沒兒子，留做自家兒媳婦正好。

“打住，打住，三兒你個小滑頭，別再把青菜喂給你爸啦。你要自己吃……”

老爺子的命令，顯然不具備什麽威力。

三娃依舊執著地舉著小手，將青菜葉送到他爸嘴邊。

“哈?”

黎葉一呆，想不到年紀最小的么兒子，這麽聰慧！這機靈勁兒隨他。

他笑道:“我兒子這麽聰明啊，嘎嘎，居然算計你爸，這世上可是沒幾個能做到的。哈哈哈……”

原香兒忍俊不禁:“噗嗤，姐夫你都什麽邏輯?三兒，不許再給你爸吃了。自己全部吃完。”

到底是校長，她這孩子王一發話，三娃嘟了嘟小嘴，才不情願地將青菜葉塞進自己嘴裡、皺著眉吧唧吧唧地咬著……

此時，馮秀芸端來一大碗菜葉粥，黎葉被她迥異的眼神盯著，隻覺頭皮一緊，接過碗筷，默默地吃了起來……

在黎葉的祈禱中，時間還是溜走。

等到原香兒、苗老爺子、原三送三個小家夥去學校，屋子裡只剩下黎葉和馮秀芸。

“昨天，你還沒說完，接著說……”

馮秀芸飛快地收拾完碗筷後，進入書房，將黎葉堵在裡面。

“好啊。”

黎葉知道今天怎都要把她說服，否則以她的個性，很有可能彼此間產生隔閡，她沒怪最昨天他“很有道理”地忽悠她，心胸也算很寬了。

這一關必須過，躲不開的。

她安靜地等著他開口。

他則傷腦筋地想著怎麽措辭。

一時間，兄妹倆反而安靜下來，只有二人可有可無的漫長呼吸聲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