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戰意高漲的眾將,聽完左成政的這一輪分析,又開始全身發冷。
輕狂之人,很容易給人以言過其實的印象。
吳鋒這樣孤注一擲的戰爭風格,一旦失敗,整個神堂都將萬劫不複。
仔細一想,吳鋒留守宛城的那些追隨者當中,還真沒有用兵才華出挑之輩。而率領最後的精銳奇襲神霄大軍,裡應外合,又需要極精準的指揮。
一旦如左成政所言,計劃失敗,這一戰將如何收場?
重將們的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濕透衣衫。
這時,蘇燦開口了:“若雪不是去宛城做人質了嗎?”
眾將聽到這話,才再次振奮起來。
“是啊,姬姑娘勇冠三軍,練兵有方……”林通具道,說話間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心底暗自盤算。
吳鋒將姬紅顏要走,必有考量,在缺乏人才的情況下,將堂主親衛隊交給姬紅顏率領也是唯一的選擇。
大軍由蘇燦統率,如果偏師再交給姬紅顏的話,這一戰打勝了,榮耀皆歸於蘇燦派系,對於蘇燦極為有利。
吳鋒笑了笑:“所以,各位可以安心了。這一戰,有勝無敗。”
解除了疑慮,諸將一個個長松一口氣,連聲讚美吳鋒與蘇燦英明善斷,聲稱敵軍已是囊中之物。
吳鋒重新將顏面蒙好,回歸白衣客卿的身份,與眾將一同魚貫出帳。
當吳鋒走到僻靜處時,左成政突然靠了過來,眼神乜著吳鋒,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不會把你的親衛隊交給大姐頭的。”
“為何?”吳鋒反問。
“你打算借重她的武勇,但將你的部屬交給她指揮,對你的聲望不利。而且那些人也未必會聽從她的指揮。所以在奇襲隊當中,她只會是副將。”
“我有更好的人選。”吳鋒伸了個懶腰,道。
“是嗎。”左成政露出猶疑的表情:“理性上無法讓人置信,但感情上,只能期盼你所謂的那個人選會可靠了。”
吳鋒嘿了一聲,在左成政的肩頭上猛拍一記。
“小子,不要總是板著個臉,一點生活情調都沒有。”
說罷,吳鋒施施然走開去,留下左成政像一根木頭那樣僵在原地。
……
神堂軍營當中,士兵的怨氣越來越嚴重。
缺乏戰力的民兵,被完全取消了飲水供應,唇敝舌焦,日複一日地忍受著噬心的乾渴。
而戰兵們每天得到的飲水,也不過一兩口而已,縱然真氣在身,較能忍耐,但這些天下來,也苦痛難捱。
神霄軍沒有再次發起進攻,而是讓人在山坡上百般辱罵挑釁。
“神堂的縮頭烏龜們,寧願渴死餓死,也不敢下來一戰!”
“咱們這邊有不少上好的女人衣服,要不要送幾套過來?”
“三川南陽,天下弱兵,果然不是虛言,看看山上的軍營裡頭,全是些孬種!”
無盡的謾罵,使得被乾渴折磨的士兵們,更是生活在焦躁怨恨之中。
“為什麽不出戰?難道蘇燦公子真是敵人口中所說的孬種?”
“等待時機,等了這麽久,分明就是等死!”
“殺下山,和敵人拚了!哪怕是戰死,也比現在縮在山上被敵人困死強勝百倍!”
士兵們暗中議論不止,營中更是發生了數十起小型騷亂。
蘇燦一面竭力安撫士卒,一面斬殺了百余人,才勉強穩住局面。
已經到了這一步,
顧泰能和陽伯符依然不肯主動進攻。 很明顯,他們想要以最小的代價殲滅神堂軍的主力,因此神堂的士眾已經如此困窘,他們仍然希望通過謾罵,讓蘇燦失去對部隊的控制,使神堂不戰自潰。
而且,無論他們是否猜到神堂一方是故意被困,二人定然考慮到,很可能存在一支不知隱藏在何處的偏師,準備在關鍵時刻給他們致命一擊!
蘇燦面色陰沉地走在營中。
看著士兵們明明憤怒無比,卻因口乾舌燥,已經不願意說話的絕望模樣,蘇燦突然開始後悔。
也許真不該相信吳鋒的作戰計劃。
他知道,吳鋒其實絕不會將偏師的指揮權交給姬紅顏。
那麽這個計劃的成敗,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一旦失誤,神堂的命運就會被吳鋒一舉葬送!
以蘇燦的影響力,在軍中有較高的聲望,這麽多天來,還能勉強安撫住饑渴交加的士卒。
如果換一個人的話,隊伍怕是早已崩潰了。
化裝成白衣客卿的吳鋒在蘇燦身旁臨風而立,眼神明亮得如同兩道閃電。
“是時候了嗎?”蘇燦壓低聲音,問道。
“不,再等等。”吳鋒道。
蘇燦惱火地道:“再等……我們就要全軍覆沒了,你看這些士兵,再不給他們足夠的吃喝,他們絕對會兵變,我們都得完蛋!”
正在這時,一名傳令兵飛奔而來。
“報!”
因為長久的缺水,他的嗓音嘶啞,臉上帶著慌張而驚恐的神色。
“說吧。”蘇燦點了點頭,道。
傳令兵單腿跪下,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西北方向……起……起火了……”
蘇燦一驚,遊目向西北方向望去。
濃密的黑煙正衝天而起,煙氣下方,是熊熊的烈火!
那是武祖大社的方向。
蘇燦神色驟變。
武祖大社,那不但是神堂的聖地,更是天下武士的聖地。
修真一脈畢竟出自武士,所以幾千年來,也不敢對武祖大社有分毫冒犯。
但就在今天,武祖大社卻驟然火起!
蘇燦將目光投向吳鋒。
吳鋒眨了眨眼,一副我不知道怎麽一回事的神色。
但蘇燦終於明白吳鋒說的時機是什麽。
也知道現在需要他幹什麽了。
這個混帳!
蘇燦心中暗罵,為了激勵士氣,竟然派人燒了武祖大社!
這個從外頭回來的野種,他有沒有丁點作為武士的氣節?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按照吳鋒的劇本,繼續往下走。
蘇燦霍然正色,登高揚聲,嗓音少見地顯得中氣十足。
“神堂的弟兄們,看,西北面,那是自遠古留存下的武祖大社。”
“那是我們神堂的榮耀,更是天下武士的永恆聖光!”
“但今天,它卻被滔天的濃煙所覆蓋,被窮凶極惡的敵人放火燒毀。”
“神霄的鼠輩們,他們忘記了武祖的榮耀屬於全體人族,忘記了當年武祖與人族上古先賢們,為了驅逐妖蠻,浴血於蒼穹之下。”
“他們不擇手段,沒有分毫的底線可言。”
“愚蠢的敵人們,認為這種手段可以挑釁我們,而我們,就讓他們付出致命的代價!”
士卒們乾渴難耐,但聽著蘇燦的演講,卻一個個露出熾熱鋒利的眼神。
那是忍耐良久之後爆發出的衝天殺氣,與對焚毀武祖大社的敵人之仇恨混為一體。
化作無堅不摧的精神力量。
“不必再等時機了,上天賜予我們雪恥的天命!”蘇燦揚聲道:“最後的飲水和食物都在這裡,請大家吃飽喝足, 決死一戰。侵犯了武祖榮耀的敵人們,必須將人頭和血肉留在我們神堂的大地之上!”
呼應他的,是連天的怒吼。
“此仇不報,非為男兒!”
“將敵人殺一個血流成河!”
“砍下顧泰能和陽伯符的狗頭,為我神堂雪恥!”
“一舉打到荊州去,將神霄鼠輩斬盡殺絕!”
大量的清水和食物被送上來,還有少量不能醉人的米酒。
久經饑渴的士兵們看著這一切,卻井然有序,分毫不亂,默默地等待自己的那一份發到手中。
每個人眼中都煥發出視死如歸的光芒。
喝足吃飽,是為了赴一場更浩大的戰火盛宴,他們將以沸騰的戰血和手中的刀槍,決定敵人的生死,和神堂的存亡!
而吳鋒則在後方負手而立,眼神清淡從容。
武祖大社只是一個象征型的建築物而已,在幾千年的歲月中,並非沒有局部性地損壞過,只是一次次地重建。
它雖然號稱有九千年歷史,但早已不是上古時的模樣。
在吳鋒眼裡,燒毀之後,不過是再重建一次。
武祖大社名下雖然有蘇夢枕一手構建的龐大錢莊體系,但金銀並非儲藏在大社內部,而是另有藏處。
吳鋒遠眺著碧藍色的蒼穹,心中默默自語。
若武祖在上界能夠見到此景,想必也能理解。
神社只是死物,而戰爭的勝利,卻關系於人的存亡。倘若神堂在敵人的侵攻下滅亡,落入敵人之手的大社有何意義?
此戰,必須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