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不是行軍作戰的好季節。
在北方,會有大雪封山,令大軍無法通行。在中原,地面上結冰同樣會影響行軍的速度。
但在這紛繁的亂世,反常的事情總是不少見。
在豫州的中東部,因為長久戰亂聚集的怨氣,導致旱魃橫行,鬼怪僵屍充積,良田沃野化作焦土千裡,竟是由曾經的繁華場化成了罕無人煙的隔離帶。
而在神堂這邊,也時常節令紊亂,水旱災害頻發。若非蘇夢枕多年來治政有方,只怕一旦天災降臨,大地上就要餓殍遍野。
如今是初冬,空氣中卻沒有丁點的寒意,但山中的草木卻也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已經有整整一個月沒有下雨了。
“這是好事呀,蘇燦公子。”林秀貞諂媚地道:“天無雨雪,地無凝冰,正好行軍。”
他當然不會考慮到缺水給百姓們帶來生活上的困難。
蘇燦不置可否。
因為行軍的便利,敵人也有。
他神情慎重地審視著營寨的柵欄、鹿角、轅門等處的布置。
扎寨一事,大小營的距離,甬道的寬窄,壕溝的深淺,拒馬的疏密,都大有講究。一旦敵人來襲,好的營寨利攻而易守,勝過千軍之力,而糟糕的營寨則會被敵人利用,成為障礙困住己軍。
“後山的分寨如何?”蘇燦向林通具詢問道。
林通具微微一屈身:“沿崖而設,固若金湯,與主寨成掎角之勢。一旦被攻擊,主寨可以馬上與之呼應,堪稱萬無一失。”
“那就好。”蘇燦滿意地道:“北山險要,但道路也難行。後寨乾系到我軍糧道和汲道的安全,絕不能出丁點閃失。”
林通具重重點頭:“得令!”
當林通具抬起頭的時候,他看見一名白衣人正悠悠凝視著他。
這人打扮得很奇怪,連臉面都用白頭巾遮擋住,隻留一對眼孔在外面。
“公子,這是何人?”林通具疑惑地問道。
能出現在中軍重地,卻是從沒見過的人物,讓他甚是奇異。
“無妨。”蘇燦擺了擺手,道:“我新找來的客卿。”
林通具心中暗歎。
那個吳鋒將未立寸功的雲水依加以重用,就很是讓人不滿了。怎麽二公子也這樣鬧?不是名門大族出身,沒有拿得出手的資歷,憑什麽到這中軍大帳裡來?
白衣客卿似看透了他的想法,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銳利,好像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
林通具雖然不像弟弟林秀貞那樣輕薄,但畢竟是孿生兄弟,脾氣也好不到哪裡去,正要怒目而視回去。
正當這時,帳外卻響起了傳令兵急促的呼聲:“敵襲,敵襲!請蘇燦公子速速組織兵馬應敵!”
蘇燦回應道:“知道了!”
他摩挲著光潔的額頭,道:“來得真快……敵人殲滅我們的心思,很急迫呢。”
說罷,邁著碎步走到帳外。
神霄軍萬箭齊發,其中不乏配備了滑輪弓的精銳弓手。
密集的箭矢如同漫天的飛蝗一樣,射向神堂軍大營,箭聲也如同成群結隊的蝗蟲振動著翅膀。
飛蝗帶給百姓以死亡,箭雨則給軍人以殺戮。
但面對飛蝗的肆虐,百姓只能呼天搶地,哭號不斷,而在利箭面前,英勇的戰士們明知前方是死亡,也要奮勇向前。
哨兵們慘號著,從哨塔和圍牆上墜下,但更多人支起了圓盾,或者利用掩體抵擋著箭雨的衝擊。
經歷過第二次燃豆阪之戰的慘痛教訓,神堂軍在吳鋒的主持下進行了軍事改革,以防箭效果較好的棉甲代替魚鱗鎧,增加了圓盾的配備,並對戰兵們進行了專門的避箭訓練。
加上依山而守,神霄弓兵都是仰射,威力不可避免地遭到削弱。
“瞄準,射擊!”左成政高喝道。
聲調是抬起來了,卻依舊是機械一般,沒有丁點起伏,配合著一張鐵皮一樣的臉,好像誰都欠他一大筆錢一樣。
新組建的鐵炮部隊倒是被他調教得規規矩矩,整齊劃一地射出鉛彈,化為一道道流線切割著呼嘯的山風。
紛湧的火蛇,化開一片片銳利的爆響!
神霄軍士卒們甚至來不及發出痛苦的嘶鳴,他們的血肉就爆散開來,在空中繪出淒豔的畫面,點綴江山。
烈火,血花,構造出最絢爛的死亡之畫。
以鉛和烈火粉碎敵陣的鐵炮隊,的確是對抗神霄強弓兵的不二之選。
左成政冷靜地觀察著如此絢爛瑰麗的場景。
居高臨下射擊,鉛彈只要能命中,不死也當重創,一輪齊射下來,神霄弓兵的損失就已不輕。
但他們卻一個個神色沉毅,身上散發出老兵才有的厚重戰意。
後方戰鼓如雷,而他們的腳步,也如同洶湧的鼓點,富有節律。
所謂的“置酒高會”, 根本沒有令敵人的士氣下降,反而上漲了。
另外,神霄軍很明顯知道神堂軍擁有較大量的鐵炮,因此他們的心理準備也很到位,全無恐慌之態。
雲水依說得一點沒錯。
左成政暗想道——那個吳鋒的確有識人之明,作為一個參謀,雲水依非常出色。
他不是傻瓜,經過了這麽多事情,吳鋒比蘇燦優秀,已經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他也必須承認。
但左成政無法忘記,在自己九歲生日的時候,蘇燦將一把蘇夢枕賞賜下來的鐵炮交到他手裡,說是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從此左成政才發現了自己在射擊上的才能,並被蘇燦所看重。
左成政是非常講原則的人,這樣的知遇之恩,值得他粉身相報。
鐵炮聲停了下來,箭雨卻連綿不斷。
比起弓箭,鐵炮所需要的裝填時間實在是長了些,齊射時威力驚人,但之後就要啞火好一陣。
這段時間,就只能憑借神堂孱弱的弓兵與敵人對射。
哪怕有居高臨下的優勢,有營寨工事的保護,也實在佔不到便宜。
“左成政小將軍!”偏將呼道:“敵人越來越近,陣勢也開始變化了——步兵撥開兩翼弓兵,正向營寨猛攻過來!”
“我知道。”左成政鎮定地道:“把牛油火彈都投射出去,最大化阻滯殺傷敵軍,然後有序撤退。把準備好的易燃物堆積在第一道寨牆上點火,給敵人的挺進製造困難。”
雖然年紀不大,但指揮起來已是井井有條,絲毫不亂。